作为中国卖得最好的快销品牌之一(据10月12日优衣库母公司迅销集团发布的2017财年业绩报告,在销售额约合414.9亿元人民币的优衣库海外业务里,大中华地区是最大市场),优衣库近年频频与设计师合作。
名单包括今年新加入的J.W. Anderson(Loewe与个人同名品牌设计师)、去年成为其巴黎研发中心艺术总监的Christopher Lemaire(前爱马仕女装总监)、合作若干季的Ines DeLa Fresange(1980年代法国超模),以及8年前开拓联合声名的简约主义女王Jil Sander。
Uniqlo跟Jil Sander一共合作了五季。信我,这才是优衣库最值得买的联名系列
除了这些偏向Hi-end面向的合作,优衣库更为趣味盎然的联名藏在UT,品牌主打的T-Shirt系列里。
UT每一季都找来不同对象,他们通常贴近潮流、街头和设计领域,比如日本潮流教父NIGO、星球大战和可口可乐。
9月,优衣库发布新的UT合作系列,致敬著名美国先锋设计师伊姆斯夫妇(Charles and Ray Eames)。
UNIQLO x EAMES 联名系列,9月发售,现在还能在优衣库网店买到零星几款
你可能没听过伊姆斯的名字,但一定眼熟这些桌子和椅子。在咖啡厅流连,机场候机,哪怕在某宝家具区闲晃,很有可能遇见它们的原版、翻版跟盗版。
伊姆斯作品集合
这些作品都出自伊姆斯之手。他们开拓了美国战后的现代主义建筑和家具设计。
这对精力充沛、孩子气十足的夫妇对万物怀抱巨大的好奇。被其驱使,他们把感知和创作延展到摄影、影像视觉、工业制造、图形设计等多个领域。
因为伊姆斯作品庞杂,维基百科无奈地在其作品列表前注明:这只是一个动态的清单,可能永远也无法令人满意地列完。
永远让生活乐趣四溢的两个人
二人跟电影也颇有渊源。查尔斯·伊姆斯(Charles Eames, 1907-1978)成名前在好莱坞打工,之后跟妻子蕾(Ray Eames, 1912-1988)和伙伴一共创作了125部电影短片。
美国出版的二人短片作品集DVD
艺术界有「伊姆斯时代」(Eames era)的说法。那些批评家说自己尚不知如何定义查尔斯和蕾的身份,是建筑家、设计师、画家还是电影制作人?但有一点毫无疑问,他和她深远影响了「当今美国日常生活的视觉特性」。
今天,我们来聊聊尚无法被定义的伊姆斯。
一切从一把椅子开始。
椅子的椅身不需要过多装饰,可以用模具一次性压制成型,关键是经济实惠,可以大批量生产。
这是1940年的美国。那种路易十四式的繁复装饰已经过时,且价格昂贵,不符合战前的社会需求。
为了参加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useum of Modern Art)举行的家具设计竞赛,彼时籍籍无名的查尔斯和好友埃罗·沙里宁(Eero Saarinen,20世纪著名美国芬兰裔建筑师)提出了这把椅子的设计理念。
两位年轻无名的设计师
尽管两人最终赢得了比赛,椅子却是一次失败。它未能被真正制造出来。
通过一次性塑压成型,还要能向不同方向弯曲,形成舒适的一体椅身之形。常见的木头、金属材料显然无法胜任,胶合板成了设计师的选择。
记住这个名字,稍后你将发现它如何影响了查尔斯·伊姆斯的设计理念。
胶合板,在薄薄的木片(单板)之间涂上强力胶水,在一定温度和压力下压合而成
但那时胶水黏合的效果并不理想,椅身容易有裂痕。更重要的,并不存在可以将材料塑压成型的机器。
直到六年后,这台机器才被真正制造出来。
那时查尔斯的拍档已经换作新婚妻子蕾。他们两个经济拮据,从密歇根搬到了洛杉矶。在只有两间卧室的公寓里,查尔斯和蕾建了一个临时工坊,钻研批量成产胶合板和其复杂曲线的问题。
蕾在工作室里
这对新婚夫妇的未来,好像取决于如何造出那把想象的椅子。
一种逆境中的浪漫。
在米高梅兼职的查尔斯每天从公司偷点木头胶水回来做实验,但那台叫「Kazam!」(「咔擦」谐音)的机器从未吐出令人满意的东西。
「Kazam!」由加热线圈和暖气管组成
对坚固、灵活且易于变形的材料的研究,为伊姆斯夫妇送来了一份美国军方合同。
合同需要他们用胶合板为战场伤员设计一种轻便的腿部医用夹板,以替代常见的金属夹板。金属夹板太沉,在搬运伤者时引起的振动常常使伤口恶化。
这个医用夹板有着三维曲面,有点像碗状的器具,上面有洞以释放压力,也可以用来绑绷带
伊姆斯夫妇集合工匠,前后做了15万个夹板送到战场。期间他们接触到的军方材料和技术,帮助他们找到了稳定生产胶合板的方法。
在材料之后,又做了无数研究人体形态和姿势的实验,查尔斯和蕾制作出了第一件「伊姆斯」家具。
是一把木头椅子,扶手和靠背有着柔和曲线,因为符合人类工程学,坐上去极为舒适。
初版的ECW曾在拍卖市场拍出36万美元高价
椅子代号ECW(Eames Chair Wood),至今仍在生产,是上世纪美国家具设计的整体缪斯。《时代》杂志后来称它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设计之一」。
精心设计,普通人可以负担的价格,这件简单而有诚意的作品打动了Herman Miller家具公司。他们的合作在战后获得了伟大的成功。
四年战争加上战前十年经济萧条,美国人被压抑了十多年的消费欲望在二战结束后被释放出来。
你需要买点时髦的、新的东西,是当时商家的营销策略。
而「伊姆斯」,就是你置办家具时的首选。
在之后五十年,查尔斯和蕾设计了多个系列的「伊姆斯」家具,它们竟然都成功了。
1950年,伊姆斯著名的Eames Plastic Chair系列诞生,这是个既经济,又轻便、坚固且高质量的座椅系列。基本版本衍生出多个变形系列
作为家具设计师的两个人成了结合艺术和工业生产的现代主义的标杆,被认为「永不过时、永不出错」。
有人问查尔斯秘诀在哪儿?
他的回答不新鲜,说刚开始有了一个创意,发现不行,那就再想五十个,秘诀就是「不停地工作、工作再工作」。
可能其它话语更说明问题。比如他形容自己是个称职的主人,要做的是盛情招待他的客人。
这种「连接感」贯穿在他的家具设计里,诠释了一个经验导向的设计流程:了解所有对象,从普通到极端个体,研究他们,为他们解决问题。(联想一下那些研究人体形态和姿势的实验)
设计不仅是展现风格,更是传达「目的」,是一个实用的、解决对象问题的过程。也就不奇怪,查尔斯喜欢说设计里「创新是最后手段」。
1973年,查尔斯在Herman Miller公司工厂拍照
查尔斯的职业生涯起于一个乌托邦式的「空想」:要在工业生产中为大众提供质高价廉的商品。
他对这个想法的忠诚体现在始终迷恋那些简单、朴素、方便而实用的材料,比如胶合板,比如之后频频出现在作品的玻璃、纤维材料、钢条和塑料。
相对美国其时强大的资本主义市场观念,查尔斯简直像强行插入的左派伦理道德,在五十年代初已经声名显赫。
中间是威廉·霍尔登扮演的查尔斯式设计师
1954年,米高梅制作的电影《纵横天下》里(Executive Suite),威廉·霍尔登(William Holden)扮演的家具设计师高呼:「我们将要推出一系列平价家具,那将是全新而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系列,不同于如今我们制造的所有商品,就好像汽车不同于马车」。
大家想想都知道是致敬谁。
多年以后,当「伊姆斯」成为一个设计标签,或许最棒的「伊姆斯设计」是查尔斯和蕾的公众形象。
一个建筑学院的辍学生和一个不怎么画画的画家,一次婚内出轨,噢不,(艺术圈)追求真爱的结合。
查尔斯·伊姆斯年轻时就读华盛顿大学建筑专业,入学两年后辍学离开。一说他热爱并公开支持现代主义建筑大师弗兰克·劳埃德·莱特(Frank LloydWright),激怒导师,被逐出师门;一说他在Trueblood & Graf的兼职侵占了太多精力,让他无暇顾及学业。
查尔斯和女儿
1938年,他带着妻子凯瑟琳和女儿露西亚,到密歇根州的克兰布鲁克艺术学院(CranbrookAcademy of Art)深造。
他在准备那场MOMA比赛时,认识了来协助绘制草图的蕾。
蕾师从德裔抽象表现大师汉斯·霍夫曼,熟悉艺术,娇小迷人。查尔斯迅速爱上这位年轻画家。一封封情信,表露了他对她疯狂的爱。
蕾的回信都被已婚的查尔斯销毁,我们看不见她的心绪变化。总之到了1941年,查尔斯离开妻子和女儿,和蕾结婚。
左下角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最后一封情信里,查尔斯向蕾求婚
在两人职业生涯前半段,蕾一直被视作成功男人背后的那个女人。事实是,很长一段时间大家以为伊姆斯是两兄弟。
1950年代的美国,性别政治处在非常微妙的时段,女权主义开始有声音,但尚未兴起。
而蕾虽然聪慧,但拙于言辞,总是躲在查尔斯背后。
1957年NBC电视台给夫妻俩做了次专访。看得出女主持人费了多大力气,才从蕾嘴里撬出几个字。
在聚光灯下,蕾近乎沉默。
她与人的交流总是默认对方对话题事先就有了解。而那些不曾了解的人,把她的表达说成是「蕾式疯癫」。
用猫咪挡住脸的蕾
一篇报道把蕾形容成一只美味的、穿着洋娃娃装的水果布丁,坐在那里,专注于浏览多得几乎能把电脑弄死机的议题。
偏执形象的描写透露了蕾的完美主义倾向。她时刻都在写备忘纸条,关于图案、灯光的设计,还有买点肥皂跟洋葱这类琐事,或是对每个想法详尽而复杂的展开。她写完就去把纸条塞进裙子深深的口袋里。
汉斯·霍夫曼作品。蕾从导师那里学到用拼贴并置的手法,处理画面的神奇能力
爱穿波西米亚风大摆裙的蕾用自己的美学天赋和艺术敏感,为伊姆斯设计注入洋溢生机。她从绘画的角度审视一切,稍稍移动,微调构图,原本凝滞的画面耳目一新。
在色彩和图形上,查尔斯依赖蕾的品位。他无法应对任何关于色彩的想法。
蕾把放作一堆的黑色钢丝椅,和一只有着小小金属腿的木制鸟儿放在一起,让椅子的形式令人耳目一新
开端并不顺利,但过了很多年,尤其是随着美国女权运动的兴起,查尔斯和蕾逐渐变成了两个躯壳里的一个人。不必再区分两个人的性情和贡献,伊姆斯是一次长久的联手创作。
而他们的形象变成了某种现代伴侣的典范,分享共同的事业、志趣和生活。
夫妻俩爱拍些奇怪的照片
查尔斯和蕾在那栋位于太平洋海崖上的房子里度过了余生。这栋房子在家和工作室之间构建了一个封闭的隧道,隔绝了越来越扰人的公众好奇。
这栋后来被誉为「坐落于洛杉矶草原的蒙德里安诗歌」(a Mondrian-style composition in a Los Angeles meadow)的建筑始于一个经典式的错误。
八号案例住宅
建筑师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地方,就想在那里建栋房子。
因为惦记着这片俯瞰太平洋的草地,伊姆斯夫妇重新设计了查尔斯在1945年参与的住房建设规划研究项目的八号案例(Case Study HouseNumber 8)理念,改建为自己的住宅。
蒙德里安作品。跟房子是不是很像?
从半山腰支起悬架,房子近乎悬空置身草地中,以最少程度破坏自然的美。
为呼应战后原材料和住房短缺的普遍境况,这栋住宅的每个部分,从门窗到屋顶,都来自现成材料的组装。内部空间则打破了常规的那种较多区隔,创造了一种挑空而灵活的相对巨大空间。
住宅内部
这栋1951年建成的房子,成为战后现代主义建筑的标志。
901号是个写进设计史的名字。开放四十年间,这个工作室大概是世界创造力的集合地,培养了几十位才华横溢的年轻设计师
工作室内部。从这里走出去的设计师包括后来赫赫有名的HenryBeer,Richard Foy,Don Albinson等等
这些年轻设计师只有一项义务,就是让查尔斯满意。这个克里斯玛人物是上层,是高瞻远瞩。
工作室的每一个人都被催促着全天候工作,每周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时。外来的访客觉得难以置信,但对能留下的设计师而言,这是痛并快乐的苦修:「我们很多人都深深懂得自己并不时候受雇于某种特定的职业,但非常适合在901工作。」
堆得满满当当的工作室角落
901像一个微缩版的迪士尼,塞满了各种表面蒙尘附锈的模型、木工、火车、玩具、热带鱼缸,还有影片放映室、动画摄影台和散落的各式照片图形。
Herman Miller公司付给Charles的版权税,使他有自由可以超越自己作为家具设计师身份。
他可不愿只做个设计椅子的。「没错,这就是个玩具店。」他说,「他们给我点钱,告诉我,去玩吧。我就开心地去了。」
查尔斯和蕾在拍摄1957年关于玩具火车的短片
在充满奇想的901,家具、玩具、建筑、陈列、摄影和电影,通过伊姆斯联结在一起。它们都是工具。
查尔斯沉湎于操纵创意和乐趣。新想法一个接一个,他把玩它、挑战它,最后理解,把它应用在自己的设计里。
在事业上,他强大、坚定,清楚自己要去哪里。这种清晰使得他即使面对权力,也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不妥协。
1959年冷战帷幕下,伊姆斯夫妇手受雇于美国新闻署(USIA),为美苏联合举办的博览会拍摄展示美国风貌的短片,其中的政治宣传意味不言而喻。
901号的人奔赴全国取景。与新闻署期待的导弹和国旗相反,查尔斯的短片用了七块屏幕,同时展现了地貌风土,人们出发去工作,孩子下课回家,家人一起晚餐,等等类似情形。
通过这部短片,伊姆斯开创了浸入式视觉体验先河
这部短片以查尔斯的画外音开篇:当我们仰望夜空,我们眼里闪烁的星星,同样在每一个夜里照耀着俄罗斯,头顶是同样的星群和星云……
你说这是政治兜售吗?这当然是。但起码查尔斯做到能够让人真心买账。
这部短片给伊姆斯夫妇带来了新的知名度。他们最先创造了浸入式视觉体验,从家具设计师变身视觉影像的沟通桥梁。
这也给901号带来大批高级客户,包括IBM,宝丽来,西屋电气,波音公司…… 伊姆斯工作室统共制作了125部短片。
IBM可以算是最大合作伙伴。二十余年间Charles和Ray为IBM完成了几十个项目,最著名的是《十的次方》(POWERS OF TEN AND THE RELATIVE SIZE OF THINGS IN THE UNIVERSE)。
它最先是用来传达对美国青少年在数学和科学方面落后于他国的担忧,在不计其数的课堂上放映过,并被影片制作者们免费复制,传播到世界各地。
《十的次方》(POWERS OF TEN AND THERELATIVE SIZE OF THINGS IN THE UNIVERSE,1977)
这是设计师的黄金年代。两人斗志昂扬,说伊姆斯的行事方针是不搞发明创造,只解决问题。
查尔斯高负荷的工作持续到1978年。当年8月21日,他因为心脏疾病去世。
901号没多久就关闭了。
蕾在之后十年专注于编录工作室的作品,近35万张图片、50万分文档,浩如繁星。查尔斯逝世十周年那一天,蕾在医院过世。
家族将其主要藏品、近百万件的照片、幻灯片、绘图、手稿,捐赠予美国国会图书馆,而家具作品的原型则赠予德国威尔的Vitra维特拉设计博物馆。
生前,查尔斯曾在一篇演讲中提及,伊姆斯的家具、建筑、电影都是在处理一个问题。具体来说,当你要去制作一把椅子,并不是要创造什么令人惊奇的全新,而是要造椅子的「如其所是」,它能恰切发挥功效时所应该有的样子。
这体现了设计师在设计中的谦逊,一种放低的自我意识。
在战后乐观主义的美国,这种谦逊恰恰是伊姆斯留给我们的最大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