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流浪’三年，终于住回了自己的窝。”9月13日，中秋节。忙活了大半天的李丽随手拍了几张新房客厅照片发在朋友圈。“算是第二次入伙。”
这是李丽第二次住进买在中海誉城的新房。三年前，由于忍受不了小区周边企业臭气污染，李丽在收楼入住了一周后，一家不得不搬到外面租房住了。
李丽曾一度懊悔自己买错了房子，并有降价卖掉的打算。“那是人生中的第一套房，却臭不可闻，那会儿真是郁闷到了极点。”
让李丽“回归”的原因，源于小区臭味的消除。
今年6月1日以来，黄埔区对云埔工业区内宏仁集团4家存在臭气扰民企业依法实施停产，并开始异地搬迁。困扰周边中海誉城、万科金色梦想等小区多年的臭气扰民问题，终于得到解决。
而更多的利好消息不断传来——宏仁厂区地块将被政府回收，拟进行三旧改造，发展商业楼宇经济；多条远期规划地铁线路将在中海誉城附近设站……这让包括李丽在内的众多业主大喜过望，对片区未来有了信心。
笔者从区规划部门了解到，目前黄埔区正筹备工业产业区的划定工作，严格控制和保护以工业为主导功能的区块范围线。明确划定工业产业区，为今后落户区内的重大产业项目留下足够土地空间，同时避免生活区和工业区相冲突的矛盾。
宏仁地块的回收、产业区的划定……黄埔区产业升级、“腾笼换鸟”的大幕正徐徐开启。
驱车沿开创大道东南方向，穿过开创大道与开源大道立交，前行约500米左转进刘村大道，左侧便是“中海誉城片”了。
抬头一望，靠近路边朝南的几栋高层住宅，前些年到处悬挂在窗户、阳台的“臭”字标语，现已全无踪影。
坊间所称的“中海誉城片”，并非只是一个小区，而是泛指这一片包括中海誉城、万科金色梦想、岭南雅筑多个楼盘的集合，几个楼盘规划人口超过5万人。其中，仅中海誉城小区规划居住6928户，约2.2万人。
作为广州科学城乃至广州东部的刚需住宅区，目前中海誉城片人气渐旺。据不完全统计，该片区入住率不断提升，预计超过六成。
由于人口猛增，每天一到下午五点半过后，下班回家的小区居民，便堵在开创大道左转刘村大道处，排起了长长的车龙。
“大概从去年开始，小区人口越来越多了。”住在中海誉城南苑四楼的王东告诉笔者，随着周边企业的臭味开始好转，堵塞却成了业主们新的烦恼，“拥堵最长高达1小时，眼睁睁堵在小区门口动弹不得。”
在王东看来，小区人口增加，与周边企业臭气污染得以好转有关。
王东告诉笔者，他所住的中海誉城南苑，与周边厂区距离最近——小区南边距离国际香料厂、宏仁厂区仅五六百米，处在风口上。“去年以来比较少闻到臭气了，偶尔的臭也比以前轻了很多。”
相比住在低楼层的王东，住在高楼层的李丽，说起小区臭气问题，情绪有些激动。“三年前刚住那会儿，经常一到晚上吹东南风时，就闻到浓浓的恶臭味。把门窗都关上了，但仍有味道，那股臭味熏得我恶心头昏。”
小区另一业主陈亮则说，“我经常早上起来在阳台上看到宏仁集团的几个厂冒出白烟。”
据小区业主反映，此前侵扰小区的臭味，主要包括塑胶的烧焦味（一说为“牛屎味”）、香料味、消毒水酸臭味以及中药味等多种气味混杂，分别来自小区周边的宏仁厂区、国际香料、台一铜业、香雪制药等多家企业。
由于中海誉城距离周边工厂近，又处在厂界上风口，每到夏季吹东南风来临，工厂排放的废气经常散发到住宅小区内。因此而引发居民密集投诉，导致2018年云埔工业区企业在生态环境部的投诉量，以高达628次蹿升至全国第一。
不过，相比周边小区居民的喧嚣，与宏仁厂区距离更近、仅一墙之隔的刘村村民，对于臭气问题却表现平静。
前不久，笔者走访刘村。随机采访的多位本地村民，多以“闻不到臭味”、“没什么感觉”、“偶尔一点点”回复；其中一位村民则表示，闻到臭味的日子不像隔壁小区那样频繁，臭的程度也轻一些。
本地村民刘勇道出了其中的“秘密”。“主要是房屋高度的原因，小区是高层建筑，而村屋一般五六层，建得也密，风一吹，臭气自然往上飘，越过村屋往高层小区去了。”另外，在方位上，刘村在宏仁厂偏东北方向，避开了风口。
据了解，广州是亚热带季风性气候，夏季盛行东南风，加上夏季气压低气温高，地上的臭气随气流向空中上升，伴随东南风向北边的中海誉城方向加速扩散，而高层小区居民首当其冲成为臭气的承接者。
而在陈亮等业主看来，村民对臭气没什么感觉，虽与村民房屋建得低有直接关系，但也与村民环境意识相对比较薄弱有关。“在传统印象中，村民对环境的忍受力往往要高一些，或者说显得比较冷漠。当然，以前能够反映的渠道可能也更少。”
陈亮颇为肯定地认为，周边几个污染企业，“从投产那会儿很可能就开始偷排了，只不过那时住宅小区还没起来，周边村民没人去投诉而已。”
实际上，中海誉城片的臭气问题成为公共议题，并非从来就有。
据了解，
云埔工业区是1992年广州市较早规划建设的工业园区，原属白云区管辖，园区内多数工业企业已建厂10至20年之久，2005年因行政区划调整，整体划入广州开发区。
其中，宏仁集团旗下的宏信塑胶于1998年在刘村开山建厂，是云埔工业区最早投产的工厂之一。宏信塑胶一名工作人员称，宏仁在这里建厂时，很长一段时间附近都很荒凉，附近的洋城岗、荷村、刘村村民也未因为异味进行过投诉。
而周边规划住宅小区，是在宏仁建厂十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大约2012年，中海誉城一期开始售卖，两年后，万科金色梦想、岭南雅筑等楼盘相继崛起，住宅区与工业区的矛盾随之而来。
因受不了恶臭味，中海誉城、万科金色梦想南向的几栋楼不少业主，在窗边挂起了各种含有臭字的标语，以示抗议。
随着产城矛盾升级，在网络平台上，“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成为相关利益方争论的焦点。
在一些企业人士看来，工厂早在小区之前就已存在多年，且环保设施符合国家标准，“把臭气污染这个‘锅’，完全甩给企业显然不公平。”比如，开发商在卖房时，可能也存在不利因素隐瞒行为，售楼部现场可能也未公示楼盘不利因素，导致不知情者买了房子。
而小区业主们则认为，先有工厂也不能理所当然地超标排污，而且企业排放实际上做不到百分百达标。“完全达标的成本太高，导致企业在政府突击检查时做好防范工作，检查一过，又是两个标准。”
陈亮告诉笔者，企业偷排的违法成本，比环保设备运行成本要低得多。“企业抓住空气污染不易获取证据这个难点，尤其是晚上。部分企业被逼着买了些净化设备，但实际上净化设备是不常开的，因为运行成本很高，一年下来比买套设备成本还高。”
陈亮的说法并非完全没有依据。根据区环保部门此前公布的信息，自2016年区政府加大对中海誉城臭气污染整治以来，宏昌、宏信等企业，多次因厂界臭气浓度超标而被处罚。
云埔工业区一企业人士告诉笔者，在近年国内经济下行和环保高压态势的双重背景下，一些高耗能污染企业已陷入两难境地。
“一方面，因为环保设备运行成本高昂，企业不愿开，能少开就少开；另一方面，企业顶风偷排，又遭居民投诉，以及随之而来的环保罚单。”上述人士表示，特别是后者，“搞多了，企业、居民以及政府都很累。”
据了解，近年来，宏信塑胶、宏仁电子、宏昌电子、融盛包装材料、国际香料云埔厂、台一铜业等多家企业累计投入约1亿元，用于环保废气治理设施升级改造。
据区生态环境局有关负责人介绍，截至2019年4月底，上述企业虽增加或提升了污染物治理设施，但除了国际香料气味扰民问题基本解决，其余几家企业仍不时有环境违法行为发生；其中，尤以宏仁集团影响最为严重。
有业主直言，在过去几年的臭气整治过程中，环保督查和企业偷排，成为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哪段时间查得严一些，就好转一些，而一到深夜和凌晨，企业又时不时偷排一下。”
居民生活与企业生产之间的矛盾，似乎陷入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近年来，黄埔区坚持实体经济立区，以智能制造为核心，加快制造业高质量发展。这种背景下，剥离、转移中低端产能，成为彻底解决废气扰民问题的“刮骨疗伤”式关键举措。
早在2016年，针对中海誉城臭气污染问题涉及的宏仁集团几家公司，黄埔区政府提出了三到五年内逐步搬迁的计划，同时调整该片区规划用地，推动片区产业转型。
据了解，最终定下来的方案是，对于污染较重的宏仁集团4家工厂宏昌电子、宏信塑胶、宏仁电子、融盛包装，提出在2017-2019年陆续完成有机废气生产线的搬迁。
对于台一铜业、国际香料云埔厂等企业，则采取实施限产、停产和行政处罚等措施，并协调了香雪制药东厂区停用生物质锅炉，改用天然气锅炉。
根据宏仁集团实施的转型升级计划，宏信公司2018年二季度开始产能转移到无锡，过渡期减少50%产能；宏昌公司2017年二季度部分有机废气排放产品迁移到珠海生产；宏仁公司2019年一季度部分产能转移到无锡。
2019年6月1日以来，黄埔区对宏信塑胶、宏仁电子、宏昌电子、融盛包装等4家宏仁集团企业依法关停，并督促企业加快产能转移。
笔者了解到，随着宏仁集团在其他城市的多个项目陆续建成，该集团旗下公司自去年以来陆续搬迁部分产能。截至目前，宏信公司无锡项目已投产，宏信云埔厂现已完成搬迁；宏昌公司珠海厂已建成并通过验收，宏昌云埔厂已集中到珠海厂生产。
近日，在位于云埔一路1号的宏仁集团，笔者看到，曾经多达几千工人的偌大厂区，已显萧条迹象。进出宏仁厂区大门的员工、货车寥寥无几，员工宿舍楼已人去楼空。
一名在宏仁集团工作了4年的大门保安告诉笔者，目前宏仁、宏信、宏昌三家公司已经停产多时，“宏信已完全搬到无锡，宏昌的生产线也搬到珠海了。”
另据一名宏昌电子公司跑业务的员工证实，宏昌云埔厂的生产线已搬迁至珠海厂，但公司的行政和销售人员，目前尚在云埔厂暂时办公。
上述保安透露，宏仁集团已搬迁公司的员工，目前已妥善解决。“有的人选择去新厂，大多数人选择离厂拿补偿。”据其透露，员工遣散补偿按N+1算，补偿金丰厚，有的10-20年工龄的老员工，“拿了20万补偿金”。
上述保安还透露，目前宏仁厂区仅剩融盛公司还在少量生产，“目前员工大概两三百人，听说最迟到今年12月停产。”
笔者从区环保部门了解到，原本关停的融盛公司，在6月18日自行恢复生产，原因或与融盛公司肇庆新厂项目进展缓慢有关。目前区相关部门已跟进此事，正依法依规处理。
临近云埔一路的宏仁厂区管道，目前仍不间断在排放水汽
据悉，由于宏仁集团地块使用年限尚未到期，中途异地搬迁涉及到如何补偿的问题。
2018年底，宏信塑胶在一封致中海誉城居民的公开信中就声称，搬迁是一项重大工程，设备、人员、客户以及供应商都要兼顾，需有足够的资金保障，目前尚有一定资金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