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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岁与29岁,不想带孩子的母女抱团创业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5-03-13 18:18

正文

审核发布 | 三联.CREATIVE

3年前的春天,仇晴的女儿一岁半,工作和母职之间的矛盾越来越胶着,她自然而然地想到自己的母亲。一通电话打过去,母职呼叫转移。


母亲汤晓红的拒绝干脆利落:“我不能帮你带孩子,我有我想做的事情。”彼时,汤晓红50岁,从未想过帮女儿带孩子,而是卯着劲发展苏扇文化。在一个退无可退的年纪,她守着底线不动摇。“我这个年纪,一旦回归家庭,就很难再出来了。”


对仇晴来说,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这就是她的母亲。


两个女人似乎坐在了跷跷板的两端,一头要往高处走,另一头就不得不落下去。在女性命运的窄处,答案似乎指向绑架与牺牲,但在这对母女身上,产生了另一种可能性。




“我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容易”


“人家粉丝好奇提问,你为什么要板起脸来怼人家?!”

“我不是怼,我们这代人就是这样讲话的!”


“新品扇子的扇头圆的好看!”

“我觉得还是方的好看!”

……


自从3年前汤晓红和仇晴开始一起在抖音上直播卖苏扇,母女俩吵过的架比前30年加起来还要多。尽管彼此心中都绷着一根职场的弦,但创业伙伴之间的争执还是难免变成母女间的倒苦水。


作为合伙人的母女二人难免争吵


仇晴的眼泪总是先掉下来:“我今天这么辛苦,还不是因为你想搞苏扇!”


汤晓红一口软糯的苏州口音,每个字又像是拍在桌面上的:“你妈妈的性格你知道,我不搞苏扇会死不瞑目,哪怕众叛亲离我也要做!”


距离那天的直播开始还有半小时,汤晓红努力绷着眼泪,她是直播间的出镜人,要顾忌仪容。仇晴是助播,她撂狠话不播了,汤晓红瞪圆了眼睛问:“你确定吗?!”仇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抹掉眼泪,调试直播设备,开播后把鼻音重解释成感冒,这一篇就算翻过去了。


下一次,她们还是会争吵,还是会翻篇,还是会跟这把扇子紧紧缠绕。


她们直播间里的扇子,是起源于苏州的折扇,2006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自宋代起就是文人雅士的“怀袖雅物”。


刺绣扇


拿起一把苏扇,汤晓红最先想到的往往不是姑苏风雅,而是人。做框的人、雕花的人、竹刻的人、画扇面的人……汤晓红的丈夫是开料的人,也就是用机器把木料劈成扇骨的雏形,和其他工序上的师傅一样,十七八岁进厂,心思全在手艺上。


但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小时候的仇晴对苏扇的印象却很稀薄。她对老扇厂的记忆停留在1998年,那年她5岁,跟着大人去办爸爸的下岗手续。懵懂的她并不清楚眼前的一切意味着什么,直到很多年后,一位与父亲差不多时间下岗的师傅同她讲起当时的窘境:三十啷当岁,看着手里的一沓钱,不知道以后的路在哪里。


父亲和年幼的仇晴


那之后,家庭的担子落在汤晓红的肩膀上。丈夫虽然在机械模具厂找到了新工作,但又受了工伤,需要手术。家庭开支骤然吃紧,女儿的补课费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那时的她只比现在的仇晴大几岁。提起仇晴的三十几岁,汤晓红是羡慕的,“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年轻时,汤晓红被分配到丝绸厂工作。她曾想去新落成的苏州工业园区闯一闯,但被她的父亲极力反对。再后来,身为“妻子”和“母亲”的责任,完全盖过了她自身的需求和自由。


“我妈妈是很坚强的人,我从来没有听她抱怨过一句话。”取而代之的是对仇晴的全力托举。“读好书才有出路”几乎是那一代苏扇家庭的共识,他们不允许下一代继承手艺,迫切需要一种确定性。


仇晴从小擅长写作。读高中时,相关专业的老师看过她写的小说认为很有天分,可以发展。汤晓红托人打听,得知女儿或许可以参加艺考,考中戏的戏剧文学专业。


但对一个本就咬紧牙关生活的家庭来说,艺考意味着什么?


“艺考班一节课的费用等于我父母大半个月的工资。就算能考上,未来的不确定性也太强了,我们没有试错的成本。”仇晴亲眼目睹过那种失去工作之后的人生失序。于是,按部就班地高考,从西班牙语系毕业,成为一名翻译,是她握紧命运的方式。


翻译工作中的仇晴(左)


直到现在,这份惯性让仇晴在购物时仍倾向于选便宜的。而每到此时,汤晓红便会说,你就选你喜欢的。仇晴就像汤晓红的镜子,照见心底的缺口。


汤晓红真正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时,已经45岁了。


2017年,走上管理层的她被丈夫当年所在的扇厂聘为负责人,一度担任苏州工艺美术行业协会副会长。命运让这个家庭和苏扇再次相逢,汤晓红被激发出一种使命感:“仇晴爸爸当年没活干,在这里下岗,我去一定要把它做得蒸蒸日上。就这种想法。”行业的萧条依然在持续,且直观体现在工人的收入上。大多数扇厂工人的月薪只有1700块。微薄的工资撑不起因常年工作佝偻的背,越来越多工人像仇晴父亲一样选择转行。


自立门户的个体师傅也难逃行业衰败的阴影。曾经有一回,客人定制的扇子需要一种特殊工艺,汤晓红寻遍师傅后在一间保安室找到了会这门手艺的人。对他来说,当保安意味着每月2000元的收入,而做扇子可能几个月都没有订单。


若非迫于生计,手艺人鲜少会主动放下自己从少年时就拿起的刻刀,就像仇晴的父亲。在仇晴工作后不久,他便又回到了扇厂。“当时他工作的机械模具厂即将上市,经济前景很好,但他就是要回去做扇子。”


女扇


制扇师傅们的离去和归来让她备受触动。制扇是苦活,有的师傅因为严重的颈椎病,睡觉时要把头垂在床沿,几乎垂到地上。“如果不把扇子宣传出去,我就不配坐在这个位置。”


她一直是个要强的人,年轻时在丝绸厂上班,总是车间里的第一名。她对“做事”的渴望一直都在,这一次,她绝不含糊,年龄、母职、金钱,都不能再阻碍她——从那以后,她带着扇子和师傅跑遍全国各地的展销会,希望找到一条与外界连接的路。


“扇子卖不出去,不是工人的错,是经营者的错,我不是想要伟大,我只是不想在苏扇的史书上,手艺断在了汤晓红的手里。”汤晓红说。


她身高只有一米五出头,扎在展销会的人堆里,踮起脚尖、抻着胳膊,远远望过去,只能看到一把扇子被举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汤晓红(右二)在展销会上介绍苏扇


作为女性,汤晓红身上有传统的烙印。她曾经搁置自我价值,直到女儿长大成人,才重启自己的事业。她身上又有现代女性的一面,在即将退休的年纪成为扇厂的管理者,仿佛没有一般人在这个年纪对“躺平”的渴望。传统和现代的双重标准是她那一代女性普遍面临的困境,也是苏扇的困境。


离开扇厂后,汤晓红曾与一位电商老板合作,对方提议在抖音直播推广苏扇。但很快,双方因价格策略的分歧而分道扬镳。


比如拿货价1000元的扇子,对方定2000元,但汤晓红对此不认同。“我认为1300元比较合适,价格太高,会把很多人拒之门外。”她语气坚决,“作为苏州人,我希望让更多人了解苏扇,而不是用高价吓退他们。”


两人不欢而散,但汤晓红有了意外收获——她终于找到了那条让苏扇走出去的路。“求来的订单很难把手艺传下去,苏扇需要的不是被扶持,而是被看见。”


当汤晓红提出要自己做抖音时,做扇子的丈夫却头一个反对,担心她做不好会丢了面子。这一次,汤晓红决定一意孤行,但对智能手机一窍不通的她很快陷入新的迷茫。3年前的这个时候,她总是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苦恼和设想,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她被卡住了。


仇晴看着母亲这副模样,于心不忍。她至今记得,当她决定陪汤晓红从头开始学做抖音时,汤晓红的眼睛就像是被什么点亮了。两代女性在此汇流,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在她们的手中悄然展开。




“我们像战友,能把后背交给彼此”


当一个50岁的女性和29岁的女儿决定一起创业,付出和取舍都是彼此无法回避的隐痛。


仇晴一家


仇晴的父亲本就不支持汤晓红创业,现下更是反对女儿的加入:“你让仇晴帮你,就是害了她。”


仇晴结婚后与丈夫生活在成都,回到苏州不仅意味着夫妻异地、骨肉分离,还要离开稳定且收入优渥的翻译岗位。


“我不知道这把扇子到底能走多远,我不想耽误仇晴。”汤晓红和仇晴订立了“半年之约”:用半年时间摸索账号运营、培养员工。半年后,仇晴还是要回到既定轨道当中去。可半年又半年,母女俩一直在往前走,谁也没有回过头。


汤晓红(左)和仇晴在准备直播


期间也有大学同学问及仇晴的工作,仇晴回复在做扇子,对方打出一个问号。这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回答,圈子里的人都在做外贸或是翻译,社交平台上尽是大家在各国旅居的照片。每当刷到那些照片,仇晴脑袋里会有一秒钟的空白,“不是失落,也不是羡慕,有点复杂” 。


“到现在我都在想,如果仇晴不跟我做扇子,会不会有更好的发展。”这个念头一直横在汤晓红脑海中,但她不敢动摇仇晴,“没有仇晴,我就没有左右手了。”她只能在自我拉扯中,把事情做下去。


最初,由于经费紧张,她们没有租专门的工作室,第一个直播场地是仇晴的卧室。仇晴的床被拆了,只能打地铺,孩子跟着汤晓红夫妻睡在唯一的床上。


第一个直播场地,是仇晴的卧室


每天早上8点,仇晴把女儿送到幼儿园,回来后准备11点半的早班直播,下午2点下播后开始发货,直到晚上6点,期间要去幼儿园把孩子接回来。晚上8点晚班直播前,仇晴的父亲必须把孩子带出去,10点直播结束后才可以回家,不然孩子找妈妈的哭闹声会传到直播间里。


她们的第一场直播在2022年6月17日。苏州的夏天笼罩在闷热的暑气里,仇晴的父亲带着孩子躲进地铁,小小身影在大大的车厢里跑了整个夏天,直播间终于稍有起色。


“苏扇市场很难一下子火起来。”究其原因,价格和文化形成的门槛反倒是次要的,一些商家用机制冒充手工、单纯追求利润所造成的市场乱象,要靠日复一日的正向宣导去修复。“这件事没有技巧。”汤晓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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