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很黑,没有灯。尖啸的暴雨拍打窗玻璃。他已经忘了那晚下着如此暴烈的风雨。这就是那一晚。当然了,所以出租车会翻车。是这般打滑的路面,盲眼的路口。
悔恨燃烧如火,正如过去日日夜夜。载着玛丽琳去医院的本应是他,而不是哪个开着破车的糊涂陌生人。
“玛丽琳?”他喊道。
“迈尔斯?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在那些荒芜岁月,他再不敢奢望的声音,听到自己的名字以这声音呼喊。她声音里那湮没消逝的韵律,而如今她的生,令他步履踉跄虚浮。
玛丽琳蹒跚走进房间,一手搭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另一只手举着手电。“谢天谢地你回来了,”她松了口气,“我以为你没接到我电话。”
他被她脸上那如释重负的表情刺痛。他确已想象过千万次,独自面对分娩时她有多害怕。当她发现他又一次在她需要时无影无踪,会是什么感受。
“对不起。”他低声说。
“你能来我就很高兴。”她说。“我正想叫出租车。宫缩开始了——啊!”她抽搐了一下,手电筒落在地上。
迈尔斯冲过去扶她,手环抱在她的腰上。痉挛持续了几秒,然后缓和下来。
“我们不能出去。”他扶她坐上沙发,低声说。
“什么?”她推他,拿指头戳他。“不做硬膜外麻醉我可不生,快去拿车钥匙。”
他摇头。“在暴风雨中开车太危险了。”
“听听这个不用把8磅重小孩生出来的男的说的什么鬼……”她戛然而止,端详起他的脸。“迈尔斯?你怎么……老了?”
他叹了口气。“这都不重要了。”
“是那个该死的时间机器?你弄出来了,然后你回到了这一刻?”
“呃,是吧。”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她脸一白,“孩子怎么了吗?”
“不是,不是这个。”迈尔斯的手穿过她的头发。“是暴风雨,玛丽琳。出租车,它翻了。事情……很糟。”
她离他远了点。“你没和我在一起?”
“年轻的迈尔斯没和你在一起。他那时——他现在——正在工作,专注于悖论计算。他没听你的语音消息。”
她躺平在垫子上,抱着肚子。
“可我在这里。”他说,卷起袖子。一个椭圆形的装置在他前臂上闪烁。“今晚就是首次测试——呃,20年后的今晚。预计跳跃10分钟。我重编程了坐标,过来帮你分娩。”
她胳膊比了个叉,“你可一次分娩课都没去上。”
“年轻的迈尔斯没上,我上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页面上都是等式和图表。
她嗤了一声。“倒也不至于这么复杂。”
“呃,这是那个机器的代码表,我搜分娩流程的时候手头上没别的纸。”
“你在量子小抄上写分娩指南?”
他皱起眉头。“呃对……?”
“你真行。”她哼了声,然后笑了。新的疼痛袭来,她瑟缩了一下。
“我带了止痛贴。”他脱口而出,给她背上贴了一个胶布,那里本来是打硬膜外麻醉针的地方。
“你穿越时空就给我带个破创可贴?”她嘶声说。
“应该很快会起效的。“
玛丽琳眯着眼睛喘着气,但慢慢平复下来。她点点头。“拿上你那破小抄,孩子要出来了。”
*****
迈尔斯抚摸着妻子的脸。他们的宝贝女儿安然躺在摇篮里,他决定再也不离开他们了,不再回到自己正确的时间线里。他要留下,做好丈夫和父亲的本分。让玛丽琳度过她原本就该有的幸福一生。而他的女儿,有了未来的知识引导,也会好好地长大。
但年轻的迈尔斯怎么办呢?他还没看过自己惊恐的妻子发来的语音信息。
这时他明白过来。20年后,他终于明白那个异常波动从何而来。那是一个人——一个自私、不配被爱的年轻人——消散在烟羽中时产生的干扰。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夜夜被烟羽所吸引,这么多年始终如是。他与那些炽热粒子纠缠,永无解脱。至少,年轻的迈尔斯已然如是。
经过不懈研究,早些年的迈尔斯已经证明,时间旅行的实体不取决于其早先版本存活与否。迈尔斯咧开嘴笑了。仅这一次,他感激年轻的自己。
“我很快回来。”他对沉睡的家人轻声说。“我要去处理一个多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