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偷偷喜欢过的那个男生，你还记得吗？

我情窦初开的早。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偷偷地喜欢着小春。

小春长得好看，黑黑软软的头发，乌黑的眼睛大大的，秀气的很。有一年儿童节晚会，我们有个舞蹈节目差一个女同学，编舞的老师就想让小春穿上小裙子扮个女孩跟我们一起跳舞。虽然小春严词拒绝，但这件事还是成了小春的笑柄。

我喜欢小春，主要还是因为他聪明。每次数学老师出了题目找人上黑板。教室里一片静默人人都唯恐头不够低，只有小春和我两个会高高举起手，一边把手使劲往上伸一边嘴里还要喊：「我！我！我！」喊得此起彼伏，一边喊一边瞪着对方——至少我是瞪着小春。我恨不得上桌子，这样手就比他高出好多了，李老师就会叫我上黑板做题了。

李老师最喜欢我们俩。那喜欢是毫不掩饰的，上课的时候，她的眼神就在我和小春之间转来转去，眼里满是盈盈笑意。她不止一次的拍着我们的脑袋说，聪明娃。

班主任不喜欢我们。那不喜欢也是毫不掩饰的。我是班长，小春是卫生委员。我们班卫生大检查老是扣分，一扣分我俩就到办公室罚站。可怜兮兮的靠着墙角。我这班长每当多久就被撤了，但是和小春的「流言蜚语」却在班上悄然传开。课间总有人对着我俩喊对方的名字，还把我们往另一个人身上推。

这些流言让我很着恼，我觉得我必须跟小春撇清关系。其实那时候，我看到小春就有点害羞了。但是我心里越是害羞，面上越是凶猛。我常常寻衅和小春打架。一次我把一个大锁子咣当砸在他脑袋上，他立刻蹲下身捂着脑袋哭了。但是我竟然禽兽般的想，小春的大眼睛，哭起来水汪汪的，好像比平时更好看啊。

还有一次，小春又惹恼了我，我拿起一瓶墨水转身想泼到他身上，但是墨水瓶没盖紧，就在我高高举起它的时候，哗啦一下向我自己从头顶淋下。我整个人都傻了，胳膊也僵在半空，等我反应过来时候，墨水正在从我前额的刘海小股小股的淌下，我已经成了一个蓝乌乌的人。

全班都愣住了。我哇的一身哭了，转身冲出教室。众目睽睽之下，蓝色的我跑过走廊，跑下楼梯，又跑过操场，直接跑到小学后门的小河前，一下子跳了进去。河水齐膝深，我在水里蹲了一会儿，最后没有办法，顶着蓝乌乌的头和湿淋淋的身体，回家了。我很害怕妈妈会打我，但是她看了我好一会儿，却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的妈妈就是这样一个怪胎。

我恨死了小春。三天不理他。他给我写小纸条，说对不起。我只回给他白眼。

渐渐我知道自己有点喜欢小春，也暗暗猜测着他是不是也喜欢我。有一天晚自习，数学老师提前回家了，嘱咐我和小春检查大家的作业，做完一个回去一个，我们两个自己则互查。谁知道我自己就偷懒没做完，哪里有心情去检查别人啊。天已经晚了，小春还一本正经的堵在教室门口一个个检查，我眼看他把好多想要蒙混过关的人都赶回了座位，心里紧张的不行。终于等到人稍少一点，我鼓起勇气走到小春旁边，小声说，能让我回去吗？说话的时候，我整个脸整个都烧了起来，紧张到几乎失聪。小春皱着眉头，想了大概几秒钟，轻声说，你回去吧。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到座位上快速收拾自己的书包离开教室。背后有小小的骚动，有声音喊着，小春看朱欢尘面子，没检查她作业！我吓得不行，双腿几乎僵住，却听小春镇定的说，朱欢尘做完了，我检查了。我立刻指挥着呆滞的双腿赶紧往前走，出了走廊就一路小跑，直跑到学校外不远处的大桥上，那股被压抑的喜悦才一点一点在心里膨胀开来。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心里喊着，小春喜欢我，他一定是喜欢我！从未有过的快乐充满了我的胸臆，心脏像一颗鼓胀的气球飞上了天，悠悠然怎么都着不了地。我在昏黄的路灯下蹦跳欢呼了很久，直到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才慢慢走回家去。

五年级就在我和小春的「相爱相杀」中飞快的过去了。六年级重新分班，我六一班，他六三班，甚至都不在一层楼了。但是我们俩都是本班的国旗班代表，在周一的早上时常还一起升国旗。小春总是咔的一下就把国旗甩得很高。随后庄严的国歌响起，我们一齐仰头看着国旗在蓝天之下冉冉升起，而我体会着不为人知的小小喜悦，那就是我和我喜欢的小男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并肩站在一起。那个庄严地升旗仪式对我来说总是充满了隐秘的幸福感。

另一个我们不为人知的交集是校图书馆。中心小学的图书馆现在想起来其实不算大，只有两间房间，但是对于那时候的我已经很够用了。我有几次都在那里遇到小春，更多的时候，是在图书馆的借记薄上看到小春的名字。常常就在我名字不远处。每当这时，我心里总是涌起一阵莫名的甜蜜。

有一次我借了一本书，叫《魔法大学校长》，那是我记忆里第一本科幻。讲的是一所魔法学校里有一个古板的校长，定下了许多陈腐的规矩，后来他被调皮学生用药丸变成了一个孩子，失去了过去了的记忆，反而加入学生们一起推翻学校束缚学生天性的种种规定。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本书真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好看的不得了！我看了好几遍才还回去。然而隔周，我就在借记薄上看到了小春的名字，他也借了《魔法大学校长》！

哎呀，难道小春一直在观察我在看什么书并跟随我的爱好？我开心的不得了，心想一定要观察一下这件事了。然而小孩子心性不坚，过几天也就忘了。这个谜题到现在也未揭开。但是《魔法大学校长》这本书，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虽然后来又看了好些科幻故事，也总是难以忘怀。总觉得它是我看过最好的儿童科幻。

小升初之后，我和小春还是不在一个班，但是我们两个班因为有共同的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关系特别密切。初一的那个暑假，我们两个班一起搞了个暑期辅导班，镇上的二十多个孩子几乎都来了，我和小春也不例外。于是我们又一次短暂的变成了同班同学，在阔别两年之后。我的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可是我和小春的相处一点也没有变好。我们还是常常吵得不可开交。其实现在想起来我挺后悔的，因为我的行为模式已经超出了「野蛮女友」的可爱程度，简直是蛮横跋扈。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小春好像并没有因此讨厌我。那时候小春已经渐渐有了些变化，除了成绩变得没那么好，性格上也由以前的飞扬跳脱变得趋向沉静，有时候让我摸不着头脑。有一次我俩正在激烈的吵架，他忽然对我说，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双眼定定看着我，充满真挚而悲哀的情感，我说不出话，几乎败下阵来。然而我是谁，我是超级无敌嘴硬的朱女侠啊，周围的一小片哄笑声更是让我知道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我在一瞬间的心软之后立刻大声说，对，就是很讨厌你！但是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也坚持不下去了，立刻转身跑下楼梯，一路心砰砰跳个不住。

又有一次，我的手表不知道怎么磕坏了，我正气得不行，小春走过来说，给我看看吧。我说，你会看什么。小春没有说话，还是把我的手表接了过去，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开始摆弄。我情不自禁的跟着坐在了他的对面。不知道为什么，那会儿教室里的人变得很少，而对面的小春是如此安静，简直是稳重，这种氛围让女恐怖分子如我也陷入了一种莫名痴傻的氛围中，静静的看着他修手表。最后小春有没有修好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那种奇怪的、让我意识到自己真的很不温柔的氛围，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

为期一个月的辅导班结束后，我们二十多个同学一起组织了一次河边野炊。我和小春争分夺秒的再一次开启了全面战争模式。去河边不久，我俩就因为忘记什么事情又吵了起来。小春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面无表情，手里摆弄着相机，我站在他对面发脾气。毫无征兆的，他抬起手来举起相机对著我咔嚓就是一下子，灯光一闪，我还没反应过来，噘着嘴手叉腰凶巴巴的形象就已经载入史册，成为了呈堂证供。等他放下相机，我又好气又好笑，脾气也发不起来了。

然而不等一会儿，我们俩就又吵起来了。等到下午时分，我俩干脆开启了冷战模式。加上我打水仗的时候着了凉头又疼的厉害，一气之下便先行回家了。等到了家里，想到自己那些没必要的脾气，又想到这可能是跟小春最后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心里越来越难受。熬到晚上我熬不住了，终于给小春打了电话。谁知电话接起来，我这边还没来得及道歉，小春就先开口赔不是了，而且他告诉我，我走了没多久，他就追了上来试图追我回去，然而我走得太快了，始终没追上。最后他也早早地回家了。我俩互相道歉认错，一个电话打了老长，才终于挂掉。

那时候为什么跟小春有那许多架吵呢，这是我后来十分后悔的事情。想来大概是因为心里在乎，情不自禁处处苛求，年少不知克制，加上两人性格都锋芒毕露，才这样闹得厉害。那次不欢而散的野炊是我和小春最后一次在一个集体里活动。上了初二，小春的成绩下滑的越来越厉害，偶尔走在路上遇见，只见他的头垂的越来越低，两手插在口袋里，步子却迈的飞快。说话间也显出一种我不太熟悉的成熟，我好像有些不太认识小春了。到初二读完，他干脆留了级。我们至此交往更少。也是在那一年，我遇到陈希，对小春朦胧的情愫渐渐淡去，心心念念的人换了对象。但每当我看到好书的时候，总是会记得小春。第一次看《平凡的世界》的时候，第一次看《小王子》的时候，第一次看《幻城》《三重门》的时候，我都很高兴地拿去他们班，叫他也看一看。他看完了又拿回来给我。大约对于曾经喜欢过的人，我总是抱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吧。何况，小春是跟我一样喜欢《魔法大学校长》的人啊。

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被妈妈关在家里整天学习，准备县一中的入学摸底测验，几乎不知世事。转眼高中快开学，一天我想起小春，还不知道小春考得怎么样，要上哪所学校呢。我跑去小春家找他，他却不在。问他爸妈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怏怏离开他家，沿着小镇的街道信步走着，不知不觉就顺着马路边的石阶下到了小河边，又挽起裤脚涉水而上。直走了很远很远，到了变电站下面的河湾，忽然看到小春站在前面。

这是至今发生在我身上最浪漫的事情之一。我心里想着小春，沿河而上，就遇到了他沿河而下。我们相对傻笑了一阵子，然后坐在河边聊天。我记得我们说到了《隋唐英雄传》。那时候小春已经对网络很熟悉，他说他在网上看完了，推荐我也去看。一两年之后，我也看了，挺好看的。特别是杨广死那一段，我看了好多遍。还谈到《倚天屠龙记》，我问小春喜欢谁，其实我本意是想问他喜欢四个女孩子中的谁，他却说他喜欢张翠山。让我很是意外。不过从那往后，我看《倚天屠龙记》的时候，都会格外注意张翠山一眼。当时我们还说了什么，我都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小河滩上的石头光溜溜的，风轻轻的，水流的声音很好听。那时候小春的脸上还没有太多严肃的表情。和后来不一样。

高中我在县一中念书，小春考得并不好，但家里花钱让他去了市一中。我们开始通信。我总是用粉色的信纸，还粘满了花花草草，后来小春说，别人都笑他是不是情书。那么长的信，我都说了些什么呢，可惜我都不记得了。小春的信比我简短，但也从来没断过。放寒假他回来我家玩，我们烤着火聊聊天，倒也很快乐。高二的那年夏天，小春来县一中看我，给我抱了很高一摞《诛仙》。说这是他很喜欢的书。但是遗憾的是那时候我沉迷于武侠，不太喜欢玄幻，并没有好好地看。后来我也看了《诛仙》，但是是几年后的事情了。我们在校园里信步走着，我有点紧张，怕被师长看到和男孩子单独在校园里闲逛，很快就把他打发走了。

仔细想来，从那时候起，我和小春就没有在一个城市过了。等到上了大学，我们的距离更远了。小春在成都念书，而我在湖北。那时候他们家还住在我们从小长大的小镇，而我们家已经搬到了市里，于是他一般都在去市里亲戚家的时候顺便来看我，往往也只得一个下午的时间。每次见面之前的电话里，我们都信誓旦旦的说要聊聊小时候的事情，但是每次真的见面了，我们却都没有提到小时候。不是故意不提，是根本想不起聊这个。太久的远离让我们用很长的时间才能找到熟悉的感觉，等到刚熟悉起来，分别的时间又不远了。很多时候我们只是吃顿饭，聊聊天 ，说说彼此的近况，其实和别的老同学可能都有什么分别，甚至也说不出有多大的意义，但两个人都这样坚持着。有时候我觉得小春已经变了一个人。现在的他看起来很沉稳，很严肃，甚至可以说有点成熟，他真的不再是我曾经喜欢过的那个张扬外露的男孩了。

大三那年我去北京做手术。术后躺在床上的许多日夜里，我无事可做，颠来倒去背《春江花月夜》，把短短人生里认识的人、做过的事又都想了一遍。有一天我想到小春，想到小时候我们坐在前后座，班上的同学都私底下议论着小春是喜欢我还是喜欢阿霞，忽然心里感慨万千。我给小春发了条短信，说，你还记得阿霞吗？那时候是深夜十二点，小春很快就回复了，他说，当然记得啊。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一条消息，写着：你还记得《魔法大学校长》吗？

我忽然热泪盈眶。原来小春跟我一样，一直都记得《魔法大学校长》啊。

我从医院回家养病之后，小春是第一个来家里看我的人。当时正是暑假，他来的时候还带着一大束花。因为我身体还很虚弱，妈妈必须在一边照拂，因此我们有点尴尬。我其实很想聊聊《魔法大学校长》，聊聊阿霞，这是唯一一次，我觉得氛围正好，我们可以不再寒暄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但我们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开口。

大学毕业后，我离开了家到了深圳，小春反而回了家，现在他们家也搬到市里了。我们的距离还是那么远，还是每年见一次面，只不过现在变成了我过年回去的时候见他。小春当了公务员，我在外企上班。我们的生活天差地别。但我能感觉到他真的关心我。譬如我随口说领导不喜欢我。小春就会问，为什么呢？我说，性格不太合吧。小春会说，具体是哪里不合呢？他真诚的目光和明显有在听的追问，让我不得不一次次深入的说下去，直到他完全弄懂一切细节。然后他会仔细的提出建议，和我讨论细节。起先因为对彼此的生活缺乏了解而产生的隔阂，就在他这样的努力之下被一一消解。他也会认真的给我讲他给领导送礼的事情，带着苦笑的自嘲，这些都让我觉得我们其实也都没变。我想，谁说生活没有交集的人不再可以做朋友？只要你还想和这个人做朋友，就没什么不可以的。

15年我短暂的辞职回家了一段时间。小春非常高兴。他很真诚的跟我讨论我在家里未来的生活，热情的组织着一些聚会，想让我尽快融入小城的氛围。然而我做不到。内心的焦虑让我很快跑去了武汉。我走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是在我走了之后一段时间，一天深夜，我收到小春的微信，问我为什么忽然又走了，以后有什么打算。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就始终没回答。时间倏忽而逝，那年过年， 小春跟往常一样不停地在微信上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快了，回来找你。小春说，好。我以为一切和往常一起，直到我回家前一天，小春说，你回来了一起吃个饭。我快要结婚了。

说意外也不意外。其实那几年朋友们都陆陆续续结了婚了。但是那一刻我还是感到怅然若失。我隐隐感到，时间和距离都没有杀死的友情，可能还是要走到终结了。其实话说回来，我和小春这样有些辛苦的维持着友谊，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早已了解自己，但凡我喜欢过的人，总是希望对方能长长久久的存在在我的生命里，哪怕只是作为一块沉默的石头也好，只要我偶尔想看的时候回头它还在。说是长情也好，说是一厢情愿也罢。但是小春又为什么呢？也许我从未了解过小春。也许一切已经到了放手的时候。生命不是河滩，原不需要那么多石头点缀。

小春结婚那天，我人在武汉，并没有能去参加婚礼。事实上我忙的根本忘了。反正份子钱早就拜托人带了过去。在武汉待了没多久，我最终又因为说不出的原因跑回了深圳。那年冬天，我在朋友圈看到小春宣布不久要当爸爸了。我看到的时候是深夜，在下面回复了一个恭喜，小春的微信却立即来了：你怎么又去深圳了？一切还顺利吗？

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再一次选择了沉默。因为那段时间我其实是挺不顺利的。我不愿说谎，也不想诉苦。就当我回复完就睡了吧。

不久，小春的宝宝出世了，他在朋友圈PO了一张老婆抱着孩子的照片。时间过得很快，小男孩变成了少年， 又变成了男人，现在他是一个丈夫和爸爸了。有一天他的孩子长大了，会看什么书呢？现在的孩子，还会看《魔法大学校长》吗？抱着这个念头，我去网上搜了一下这本书，想买一本有机会送给他的孩子当礼物，但是并没有得卖了。现在的孩子，恐怕不会再看到《魔法大学校长》了。我又想到，其实我和小春，我们也不一定会再见面了。说起来很奇怪，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当你决定放手的时候，就有那么脆弱。 这么想的时候，我有一丝伤感，但是还是比想象中好一些。 也许我真的已经长大了。

然而每当想起小春，我总是情不自禁想起那个深夜，当我因痛苦而对整个人生都产生怀疑的时候小春发来的信息，他说，你还记得《魔法大学校长》吗？我记得呀。就像那些儿时情谊，我也还记得呀。也许记得就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