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蕾(以下简称赵):
您在之前的访谈中详细地谈及了议程设置研究的历史,我更想较多地了解议程设置当的下研究状况、转变趋势以及未来走向,例如新媒体环境下的议程设置的转变,新媒体环境下议程设置的研究遇到了什么新情况,有什么新特点?
麦库姆斯(以下简称麦):
好的,当谈及新媒体和网络议程设置时,人们有时会略有迷失,常囿于某一个理论层面,例如把着眼点放在判断什么是议程设置的第一层或第二层,或者分析具体的案例例如脸谱等社交媒体的影响等方面,然而却忘记了议程设置的理论核心是从一个议程到另一个议程的“显要性的转移”(the transfer of the salience)。
回顾议程设置理论发展的过程,已有的文献都是对议程有选择地定义,在“教堂山镇研究”中,议程是关于大众媒体和公共生活的,到现在仍旧是最大的研究部分。在“教堂山镇研究”之后很快关于第二层的属性(attributes)的研究,也是同样的想法,中心仍是关于属性显要性的转移,大多数的案例从媒介议程到公共议程,甚至在新的第三层理论,显要性的转移都是核心内容。
至于你提到的社交媒体是如何进入议程设置理论的,我喜欢用一个隐喻来形容,回溯过去发现,我们的研究对象不是一份单独的报纸或电视媒介,而是多个媒体的结合,媒体的多种声音(voices of media)在我看来是媒介的合唱(chorus),在大多数情况下每一个人都在其中歌唱。在之前的许多年里,合唱发生在报纸和电视中,自上个世纪末以来,更多新的声音加入了合唱,推特,脸谱等也成为合唱的一部分。社交媒体对于新闻和特定的新闻事件来说尤其重要,然而社交媒体中最主要的消息部分实际上来自传统媒体,传统媒体例如报纸电视等日复一日地生产新闻,新媒体更多地成为了消息的社会发布渠道(distribution channels)。
诚然新媒体毫无疑问地位非常重要,消息很丰富,例如渠道更广泛,信息更量大,看上去传统媒体会衰落,然而传统媒体仍是主要的信息来源,在我的一本书《新闻的未来:观点的议程》(
The Future of News: An agenda of perspectives
)中讨论了这点,我们不能让传统媒体衰落,可以设想如果传统媒体衰落了,新媒体也会随之消逝。传统媒体的存留仍旧很强。在美国的选举中有很多虚假新闻和边缘网站缩小矮化了传统媒体的角色,然而2016年竞选后的一周《纽约时报》的电子订阅量激增,纽约时报的电子版也有超百万的订阅者,对于很多人来说,人们还是需要传统媒体,而且电子订阅也是很方便的,每天早上我都比较并阅读《纽约时报》和奥斯汀地方报纸。传统的媒介仍具有很重要的价值。
另一个重要的方面是,在詹姆斯·韦伯斯特(James Webster)等人的对于受众细分(audience fragmentation)的研究中,研究了多种媒介传播并追踪固定的家庭,看他们是如何选择不同的媒体的,之前的假设是他们会受大众传媒影响,选择几种他们认同的媒介,然而研究却发现了相反的结论。正如哈佛法学院教授卡斯·桑斯坦(Kas Sonstein)所认为,受众生活在有关卡的社区里(gated communities),人们暴露并沉浸在众多的多源头的媒体中,受众对媒体应该有选择地“走出来参与其中”(out and about)。
赵:
面对与传统媒体不同的情况,受众会有什么表现呢?
麦:
新媒体的环境与受众有两种关系:一是刻意的暴露(deliberate exposure),例如每天我阅读报纸是在刻意地寻找新闻;另一种是偶然的暴露(incidental exposure),例如收听广播中无意听到的信息,在这个收听的过程中你无法控制你听到的内容。诚然人们暴露在众多的媒介中,但仍然有许多选择,面对社交媒体有了更多的选择。
社交媒体是对传统媒体的反映更是如此。例如,在关于2012年大选的推特研究中,推特以及不同的媒体(如主流媒体、自由媒体、保守媒体等)虽有不同党派的支持者,但是所有的议程都有非常高的相关性,存在不同的选民团体,不同的新媒介,但是仍旧具有相同的议程,可以说,在第三个层面即网络议程设置中,媒介议程仍旧塑造了公众议程。
赵:
新媒体环境下,议程设置的三个层面的媒介间研究有什么不同?
麦:
我们在另一个研究中提到,媒介之间高度相关是因为它们有共同的因素,例如在传统的议程设置第一层的研究中,我们可以列出议程的顺序列表,然而在网络议程中议程是网状结构,具有不同的关联。值得注意的是,网络议程中的某一事件可能会被推出网状的结构,孤立地存于媒介文本之外,因此,我们研究竞选消息和事件是如何联结的,其中的关联的关系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传统的议程设置在研究此区别时采用属性(attribute)这个方法,即分析事物的特征研究主导的属性。然而在新媒体条件下,我们看到的网络议程的呈现形式是图像(image),即属性之间联系的紧密程度是什么样的,以及网络议程是如何相互之间结合的。
重读李普曼的《舆论学》中“外部世界与脑中影像”(The World Ourside and the Picture in Our Heads)这一部分研究,会发现议程设置的三个层面回应了三个问题。第一个层回应的是图画是关于什么的,第二个层面回答了图画的主导特征是什么,第三个层面试图解决图画是什么。实际上,第三个层面提到的是格式塔(Gestalt)这个心理学概念,格式塔是内心的结构,我们将事物放置在一起,例如看到纸上的三个点我们能够联想到一个三角形,我们思考的方式实际上是在创建一个结构。网络议程设置遵循的是思想是结构化的,对于看到的事物,我们倾向为看到的要素建造结构。当我阅读报纸时,阅读到的是混乱的事件(a jumble of issues),和与事件相关的混乱的属性,然后我对这些混在一起的事件,例如叙利亚、土耳其、华盛顿等发生的新闻有了模糊的印象,这些第一层的元素在网络议程是遵循的是结构的联结。然而在网络议程的网状联结中,一些联结是加强的,一些根本没有联系。
很新奇的是,当我们看《华盛顿邮报》这样的报纸时,我们能够总结35至40个属性。当我们总结网络议程时,我们会发现多维度的更多属性。有趣的是,针对同一个话题(例如枪支管制问题),当我们研究报纸的属性议程时,我们发现议程设置的相关值非常高;但当我们研究网络议程设置时,就会发现在网状结构外有孤立的内容和未曾预料的内容,有的时候在网络上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议程,但是与其他议程的联系并不多。
另一个问题是我们正着手详细研究的,当我们研究网络议程设置时,提出了一个核心的数据方法是程度中心性(degree centrality),即研究每个事件能够成为关注中心的程度并赋值。在网络议程关系网中,非常热门的事件可能有比较低的程度中心值。
赵:
也就是说很热门的话题可能并不在网络议程的中心。那什么样的事件会成为中心的呢?例如名人新闻与娱乐新闻?
麦:
可能会,在构建议程网络时,每一个元素都被赋予程度中心性的值,并计算每一个元素关联值,即每一个元素在网络中与其他元素有多少关联,程度中心值成为测量显要性的工具,一个程度中心值高的事件意味着较高的关联性,即与其他许多事件和元素有多种联系此外,程度中心性是基于频率(frequency)的,频率是与相关性联系的。
赵:
您数次强调显要性这一议程设置的关键概念。请您再次重申一下议程设置显要性的内涵,显要性的词典意义为显著的状态以及事物令人深刻的特征(the quality or state of being salient, a striking point or feature),在议程设置语境下,显要性的概念范畴是怎样界定的呢?
麦:
显要性就是“突出的”(prominent)意思。例如,面对一大摞报纸,让你去阅读标题并不能进行形式化的思考,在阅读完之后询问最突出的话题是什么,也就是显要性话题。在议程设置的体系中,研究的就是这种显要性话题。
赵:
您能详述一下为什么创造“导向需求”这个议程设置的另一个关键概念,或者您是如何发现和发明这个概念的?
韦弗(以下简称韦):
因为我们发现每个人并没有均等地受到议程的影响,我们很好奇为什么有些人对政治新闻更感兴趣,为什么有些人更容易受到媒介议程的影响。我们发现社会心理学存在关于人们如何收集和获得信息的理论,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探讨人们是如何受到媒介影响的,我们发现一个影响因素是媒介和受众的相关性(relevance),还有一个是受众的不确定性(uncertainty),即获得可信赖的信息的可能性。因此,我们将相关性和不确定性放入模型中作为预测受众的两个衡量因素,预测受众参与和支持选举的动机,以及从新闻媒体中怎样找寻信息,如何受到信息的影响。
“导向需求”一词也是为了突出相关性和不确定性而选择的,人们希望自己受到导向(be oriented)。“导向”一词来自爱德华·托尔曼(Edward C. Tolman)的“认知地图”理论(cognitive maps),指人们因存在认知鸿沟,而需要被引导。
赵:
能说说导向需求最开始提出的过程吗?
韦:
麦库姆斯和肖是当时北卡罗莱纳大学教堂山分校的年轻教师,他们在1968年开始议程设置的研究。我1971年来到这里,加入了1972年议程设置的第二项研究,从那时起开始了有关导向需求的研究,目的是解释为什么有些选民更容易受到议程的影响。
在1968年和1972年的研究中,导向需求是关于选民投票心理的研究,而现在导向需求并不只限于选举,还可以运用到其他领域,例如垂直媒体等方面。
赵:
您能重申对于这个理论的看法吗?
韦:
正如早上的会议所说,导向需求是对议程设置的预测,实际上不应该将其复杂化。导向需求就是凭借两个因素——相关性和不确定性——来预测议程设置效果。另一方面,人们在社交媒体的使用中仍旧有收集信息的倾向行为,导向需求帮助我们了解人们如何获取手机信息,并不囿于社交媒体、或者大众媒体等信息的形式和渠道,在媒介使用中,人们仍旧存在某种一致的原则。
赵:
那么,您如何看待媒介使用的个人化行为?
韦:
对于每个个体,我们也考虑了多种因素,例如价值观、宗教等影响。
赵:
对于导向需求的其他应用,您能补充一下吗?
韦:
比如,我们可以测量体育等方面,球迷的选择和预测。
赵:
对于跨学科的方法借鉴,例如如何使用心理学方法,您是怎么看待在采访中的语言描述等因素对于数据测量的影响?
韦:
质化研究和量化研究都是有帮助的。无论是怎样的媒介形式,相关性和不确定仍旧是两个基本的测量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