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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之屋》

书海鱼人  · 公众号  ·  · 2024-04-24 14:00

正文

《日升之屋》

作者:Racyjackman

限定词:不能踩井盖





TOPIC

本期题目




第137场:从旧俗&行香子




当初的我们,以为一切的命运都出于我们自己的选择。我们选择耕耘,自然就有收获,我们选择播下种子,自然能看到开花结果。


然而,生活的真相却是我们用尽全力耕耘,却只能看到干涸的土地;我们播下的种子却在不经意间被风吹散。

/ Racyjackman

01

“我们的命运从此在这里扎根了。”在打桩机的轰鸣声中,她依偎着我,悄声在我耳畔说到。


她是我的妻子,结婚一年后,我们来到了这里,遥遥地看着马路对面那被铁皮和防尘布围着的工地。


那是我们将来的房子,虽然贷款的利息不低,却依旧比附近的现房便宜。哪怕算上房子建成前我们租房的费用,也是相当划算的一笔交易。除此之外,它还是一个盼头,我们每坚持一天,就离更幸福的日子近了一天——这是她的说法。


凡事她总往好的地方去想,大学的时候是这样,出来工作两三年了,她还是这样。每次我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总是会很庆幸有这样的她在我身边。


我们的出租屋离工地很近,其他租户都嫌工地的声音吵,唯有我俩听着安心。清晨,我们在砂轮机和风钻发出的噪音中醒来,看着彼此疲惫的脸相视一笑。在铆枪、空气打桩机的冲击声中,我们穿衣洗漱,我替她拉上连衣裙的后拉链,她帮我理好领带和衬衫领子。


我们工作的地方在这座城市的两端,公交站台隔着条大马路,却是刚好相对着。她身后就是施工工地,所以我们的告别总是混合着带石子泥浆在混凝土搅拌机发出的咯吱声。


我大学学的是机械工程,对于这个专业我压根一点兴趣都没有,看到什么T=P/(ω×n),什么 P=T×ω×n,我头都大。虽然每次考试都能擦着及格线飘过,但临到毕业,四年里学的那点东西是一点也没留在脑子里。很自然的,正式毕业后,我选择了一份和专业毫无关系的工作,成为了一名高中补习班里的英语老师。


不是我自夸,英语这方面我确实算是有天赋,而且我能很确定的说,这天赋来自我的母亲。


母亲当初在专科学校学的是物流管理,毕业之后被分配到当地的港口当仓管员。小时候日子过的很苦,父亲去了外地创业,一年到头也没创出多少钱回来,家里最拮据的时候,一个月结余只有五角钱。


那时,母亲唯一的寄托就是英语,她觉得这可能是她唯一能够实现阶级跃迁的方式。当其他孩子用家里的磁带机听周杰伦,张学友的音乐时,我只能陪着母亲把许国璋英语听完一遍又一遍。


母亲和父亲的梦,几乎是在前后脚破灭的。


我小学毕业那年,父亲终于从外地回来,这几年打拼的钱他一分没带进家里,全部投进了股市,母亲刚好在那个时候第一次参加了初级商务英语考试。前者的结局是在08年被彻底套牢,后者没有带来多大波澜,只是自那之后,便很少见到母亲跟着磁带里的许国璋老师一起念英文了。


当时的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成为一名补习班里教英语的老师。


“知道今年我们市多少人参加高考吗?知道吗!说出来吓死人啊!”


路演厅里坐满了人,临时加的塑料凳子都没剩下几把,我们补习班的老板正站在演讲台上高谈阔论危言耸听,下面的家长和学生则是看的目不转睛眉头紧皱。我坐在最后一排,看着老板额头上暴起的青筋,终于明白刚来这里时老板对我说过的话:“我们是机构,不是学校,我们就是来赚钱的,你知道要怎么赚钱吗小刘?”


赚钱=找准风口+不要脸+努力。


老板说,他用了半辈子总结出的这条公式,他能做到今天,也是因为这条公式。原本他是不轻易告诉别人的,看我有缘又有慧根才偷偷告诉我。


“我朋友家的小孩,市一中的,周日学校本来是不放的,我朋友专门跟学校申请,周日不上课。不上课干嘛?在家玩吗?哈哈,怎么可能,他们家小孩数学差,专门请了学校教研组组长一对一补数学,教研组组长!一对一补数学!就拼到这种程度啊,家长们。”老板的声音洪亮,虽然带着点河南口音,但吐字清晰,讲到关键地方时格外的铿锵有力,每次都能把我分散的注意力再次拉到他那边。


“所以我为什么说,我们这个机构是个理想主义做内驱力的机构,你想想啊,如果我想赚钱,搞小班制,搞一对一,搞那种几个小时就千把块钱的,多的是家长买单。为什么我不这么搞,家长们,因为我也是苦出身!我家里,往上五代都是农民,我是村里第一个进城读高中,考大学的!一个穷孩子的教育资源多么匮乏,需要多少努力才能勉强和人家站在同一个起跑线,我是太清楚了呀,家长们!”他边说边走,有时还专门弓下腰和台下的家长们拉进距离,讲到他出身的时候,他原本油光锃亮的脸一下子皱得像个老苦瓜,仿佛祖上五代人的愁苦此时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所以我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想,不能是这样,教育不能是这样!不能说,你家有钱,你家就世世代代能受到更好的教育,上更好的学校,你家没钱你就只能认命。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话直到现在都是我的座右铭!”


老板就这样口若悬河的讲了一个小时,台下不少家长甚至听得声泪俱下。到最后,他在雷鸣般地掌声中走下台,营销部门的同事则默契地掏出POS机和合同,在路演厅门口的位置严阵以待。


第二天,我带的班里多了三十多个学生,我估摸着算了一下,顿时觉得我那点工资其实也算不上有多高。


正式上课前,老板又找我谈了一次话,说是让我注意班里一个女生,说是潜在的重点客户,一定得抓牢。


那是个挺漂亮的姑娘,但上课老是低着头,不看黑板,哪怕我把从某知名语培机构那儿学的压箱底的段子掏了出来,惹得全班哄堂大笑,她也依旧只是低着头,没什么反应。这让我感到相当的挫败。


我也不清楚我们老板口中说的抓牢,到底是说要保学生满意度,让她至于闹着要退学,还是说要保障学生成绩有提升,让家长看到学生来我们这儿补课是有效果的——实际上,两头都得讨好算是我们补习班老师的阿喀琉斯之踵,毕竟我们本质上还是搞服务的,家长和学生都是需要被满足的客户。


无奈,我只得趁着下课的空挡直接去找老板——当员工的要点就是别总是自己拿主意,不然万一出了事儿责任就全得自己扛着。


只是现在这件事儿吧,处于一个我也不好问,老板也不好直说的尴尬境地,所以我问的也比较委婉:“张老师,这个学生,到底怎么处理比较合适。”


“你多少还是管管。”老板显然是明白我的意思,倒也没有抛出句模棱两可的话让我自己去猜。


多少还是管管——意思很明确,不能不管,但也别管的太过。


回到教室,我一边在心里感慨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变得如此圆滑世故,一边走到那位潜在的重点客户身边。


她依旧和课上那样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垂着,像两道黑色帘布一样将她的脸挡住,我颇费了点心思才找到一个角度,窥见那长发下的脸到底在干嘛。


果不其然,长发遮掩下的脸被手机屏幕的荧光映着,抓着手机的双手正以极快的速度敲击屏幕。


“忙些什么大项目呢?课都顾不上听了。”我尽可能以轻松调侃的口气道。


她似乎早就察觉到我的到来,也不惊讶,似乎是打完一长串字发出去后才抬起头,对我浅浅一笑。


“不好意思老师,家里有点事情。”


哦,走这一卦是吧。我心中暗自嘀咕。


不和你争,不和你闹,我就是有事儿,就是不听讲。这种学生算是比较难搞定的那一茬,他们已经明白补习机构的运行逻辑,知道这里的老师没办法真拿他们怎么样,所以他们不跟你起正面冲突,随便找个理由,就开始大大方方做自己的事情。


对付这种学生,我自己总结出的方法,那就是“认真对待”。


于是我眉头蹙起,眼睛睁大,身子一弯直接蹲在那女生的课桌旁,用一万分的关切小心翼翼地问道:“啊,家里有事情?怎么了?要不要紧,实在不行老师给你请个假。没事的,大不了今天缺的课老师这边找时间单独给你补回来。”


说话的过程中,我注意到女孩眉头微微皱了下,当我说完她转过头看向我,却依旧带着一丝微笑,轻声细语地说:“也不是特别严重的事情,老师,我一会儿就处理完了。”


“真的不要紧吗?发生了什么事千万不要藏着掖着,你现在还是小孩,要懂得关键时刻依靠大人。”


我努力保持着真诚,一般学生脸皮薄,这个时候就该把手机收起来了,可这位显然比一般学生高出几个段位,此时此刻竟又一次把注意力放回手机屏幕上,双手再次开始快速敲打屏幕。


我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她先一步打断:“不好意思啊老师,我在跟我爹现在的老婆扯皮在……”又打完一长串字发出去后,她轻轻一扬脑袋,将一侧的头发抖开,再次看向我,甚至挑衅地将手机递向我。


“要不老师你替我代打试试?”


这是个妙手,你要真接过去替她带打,出了什么事儿家长一问,一说是老师发的,那我这工作基本上也就吹了。可要是不接,那以后再想拿捏她也就难了。


我正犹豫着,见她手有收回的趋势,顿时灵机一动。


“同学,你知道tension一词做名词是什么意思吗?”


“老师,你不会打算趁这个时候给我讲课吧。”女生笑了一下,一股子“原来你也就这水平”的意味,接着她收回手机,眼看着就要再次回到与她后妈的战斗中。


我急忙掏出自己的手机,在上面打出tension这个词,先一步将手机屏幕递到她眼前。


“tension做名词意味紧张、拉伸、矛盾。”


“知道了,知道了,老师。”她急于摆脱我,敷衍答道。


“在文学里,这个单词可译作张力。而张力,恰是一部作品里最能调动阅读情绪的部分……吵架的时候也一样。”


我的最后一句话果不其然的再度引起她的兴趣。


“比如一个平时很温和的人突然露出无比残忍的一面,这其中就产生了一种张力,而反过来也一样。”


“你想,就比如我……啊,不太合适,就比如你这个后妈,现在和你吵的那么厉害,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突然开始对你客气起来,你是会觉得安心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这女生看起来脑子不笨,我话说到半头她眼睛就亮了起来,到最后甚至是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向我。


“老师你当坏逼是有一手的。”


“上课给我认真听讲,不然我让你见识见识我的tension嗷。”


“绝对认真听!”


此刻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实践新学的知识,也完全不在意我正在旁边,大咧咧地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对了姐,您预产期快到了吧。最近可得注意身体,注意饮食,尽量少外出哦。”


打完,她把手机屏幕一熄,竟又递给了我。


“老师,手机你帮我保管吧,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够有觉悟的啊。”我满意地点点头,结果手机,刚要往讲台走,她却又拽住我的外套下摆。


“对了老师,你叫啥啊,我上课没听着。”


她这下倒是实诚了。


“刘苏,立刀旁的那个刘,苏醒的苏……我教英语的,你就叫我Louis吧。”


“Louis太土了,就刘苏,挺好的。”


“随便你,你认真听讲就好,杨,额……”


“Tiffany!”她对我露出俏皮的表情。


“杨静宜同学。”我一板一眼地喊出她的名字。

02

补习班的老板名叫张杰,和那位知名歌手同名同姓,也不知道是他嫌弃张杰土还是觉得和明星重名耽误事儿,就给改成了张杰克。我有理由相信他是他老家河南省漯河市舞阳县唯一一个叫这名的。


据张杰克自己所说,他是河南某所师范学校毕业的,毕业之后回到漯河市,在当地的平安保险那儿卖了五年的保险,说是一路干到区域经理。后来他主动辞职,靠着攒下来的积蓄全国各地玩了一通,积蓄花到刚一半,他落脚到了我们这儿,找了家做高中生升学规划的机构,在那儿做了三年市场,把高中教育圈子里的人认识了个遍之后,这才二度离职,开办了自己的补习机构。


那之后,张杰克又变成了Jackie Chang。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这个补习班要够格调够洋气,所以每个老师都得有个英文名。


Jack Zhang,太土太直白,他便给自己取了Jackie Chang这个他觉得更local的名字。


Local,本地的,当地的,直译过来也能理解成挺土的,可外国的土不就是洋吗?当他一本正经的讲述自己这英文名的由来时,我是靠着这个逻辑,说服自己不笑场的。


这些事情,老板只告诉了我一个——至少他是这么说的。


那是在杨静宜高三第一次月考结束的第二周,我刚把上午的课上完,一出教室便碰到了他。


“你知道杨静宜她爸是谁吗?”刚在他办公室坐下,还没等我发问,他便开口问道。


“不知道。”


“姓金。”


我依旧感到疑惑,这世上姓金的海了去了,我哪知道是哪个姓金的。接着我又意识到一件事,杨静宜她爸姓金,也就是说,她没跟她爸姓。


“金宏图你不知道啊!”


这名词一出我登时就懂了。


金宏图,宏图集团的老总,不只是我们当地的首富,在全国富豪榜上这位金宏图也是排的上号的。


他的宏图集团是个集房地产规划设计、开发建设、物业管理于一体的国际企业集团,资产总值过百亿。


我家那套房子就是宏图集团负责开发建设的。


“静宜是他的女儿?”我问道。


张杰克点点头,接着将一个厚厚的信封拍在办公桌上。


金宏图有很多子女,更准确的说,他有很多前妻,这是他个人价值观的体现,他觉得人类文明应当效仿狮群,最强壮的雄性霸占最多的雌性,既然在他所处的社会中不容许这样一个狮群聚落的存在,他就只能让一个又一个女人成为他的前妻。


我拿过那信封,点了点,估摸着里面得有一万多块钱。


“杨静宜这次月考考进了年级前十,他爸非常满意,这是他专门留给你了的,一共是一万八。”


我咽了口唾沫,手指不自觉地在那信封上摩挲。


“我,这,我能收吗?”


“有什么能不能收的。”老板颇为大气地往椅背上一靠,伸出手敲了敲桌子。


“这都是小钱,以后咱公司做大了,你每个月拿的都不止这个数。”


老板话说到这里,我自然是却之不恭。


见我收了钱,他站起身,搬了张椅子在我旁边坐下,伸出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那派头让我想起第一次公司聚餐的时候,仿佛下一秒他就要端起一杯酒让我一口干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到也和喝多了差不多,他勾住我的脖子开始和我畅聊过往,聊的满脸通红情绪充盈。


或许钱是比酒精更能让人上头的东西也说不准。


当天晚上,我和妻子去了她一直都想吃一次的日料店胡吃海喝了一顿。


当晚我俩都拉肚子了。第二天我俩请了假,在客厅各拿着热水壶敷着肚子,一边看着综艺一边轮流往厕所跑。

03

一年后,我们的房子已经初见雏形,透过窗子,看着每间房的混凝土结构,幻想着我们的房子要怎么布置成了我和我妻子的日常爱好。


我俩的工作都已经步入正轨,老板没有食言,新财年我的工资足足涨了百分之五十,根据班里学生成绩的涨幅,每个月还能拿到绩效奖金。


每个月下来,我俩的工资除开生活费和房贷,还能剩下一笔,这一笔剩下的钱足够我们再飘飘然过上一个月。


那真是像醉了一样的日子,无论工作还是生活,我们都拼了命地投入其中,似乎没有一刻是停滞的。


可好日子终究不长久,亦或者说是,好日子总是让人感到短暂,以至于它到头的时候,让人感觉似乎根本就没过多久。


问题出在杨静宜身上,她刚升上高二,第一次月考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英语成绩又下来了。


于是老板再一次把我单独叫到他办公室里,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也纳闷,光看杨静宜课堂表现和之前也没什么不同,每次随堂作业也完成的不错,怎么月考就又不行了。


“你还是要多留心,高一那些成绩都不算什么,到高二高三开始才是坎。”老板张杰克最后如是对我说到。


没办法,我只得找机会和杨静怡单独聊了聊。


“我也觉得奇怪啊老师。”没想到杨静怡直接来了个喧宾夺主,反倒向我抱怨起来。


“关键这月考我也没觉得有多难,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没考好。”


我接过她的月考卷子,粗略的扫了眼,失分的点都没什么难度,那些真正难的地方,她反倒都没错几道。


没办法,我只能把她的问题归结为粗心,而解决粗心的问题也很简单,刷题刷卷子。


虽然叫苦不迭,但她还是照做了。


就在我满怀信心等着她下一次月考再创新高的日子里,我的房租合同到期了。


“又不止我一家涨,我这还算好的,你去打听打听其他地方,那涨的比我多多了。”


续签的时候,房东果不其然地提出要涨房租,理由是旁边楼盘和新商圈建好,这边所有房价都得涨。


我和妻子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续租——这一次合同到期,我们的房子也正好建成,等我们住进我们自己的房子,也就不用受房东这气了。


当时我们是这么想的。


也就前后脚的功夫,杨静宜第二次月考的成绩出了。


结果比上一次还差。


“刘老师您好,我是静宜的妈妈,我叫杨淑宁。”杨静怡的颜值显然继承自她的母亲杨淑宁,刚进老板办公室看到她时,我竟不自觉地呆在原地,简直和情窦初开的高中生没个两样,直到她看向我,主动和我打了招呼,我才缓过神来,连忙伸出手和她握了握。


杨淑宁显然是个了解自己的魅力并善于利用它的女人,她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每一个肢体细节无一不在彰显自身的美,就像是王家卫电影里走出来的女人。


“关于静宜的成绩……”老板在这时开口道。


“张老师可千万别误会,我来这儿可不是来兴师问罪来了。”杨淑宁说着手一摆,交叠的双腿舒展,两条腿换了个位置后再次偏向一侧。


见我还站着,她连忙又是一摆手让我赶紧坐。


“我家静宜打小英语就不行,要不是刘苏老师,她英语这块儿我老早就不抱指望了。”


我刚松了口气,没想到她马上话锋一转。


“就是最近这成绩下滑确实有点窝火。人呐,最怕的不是没希望,是刚见着点希望,它又给没了。张老师,你说是不是。”说完,她俯下身,端起茶几上的杯子,搁在嘴边呼呼吹了两口。


“小刘,你说说吧,到底咋回事儿。”


合着还是兴师问罪来了,我醒醒嗓子,双手交握,左右看了二人一眼。


“静宜同学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之前也就是英语基础落下了,跟上之后成绩自然就起来了。最近几次月考,她卷子我也看了,失分的点都在时态,词性这块。说白了还是有点粗心大意。”


“我们刘老师到底还是有水平的。”老板忙不迭地给我戴高帽子。


杨淑宁没接茬,只是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我看这样吧,能不能让刘老师给我家静宜每周上一次一对一课程。单独辅导,看看能不能把静宜这马虎的毛病给扳回来?”


当晚,我回到家,妻子已经做好了饭,她今天比平时沉默,下班似乎也早了些,当我们坐在餐桌上时她告诉我,今天人事找她谈话,说是公司最近在做人员结构调整,她被降薪调岗了。


她一脸的委屈,眼眶红红的,却没有哭出来。


“对不起。”她说。


我一时间感到有些心酸,急忙走到她身边,将她搂在怀里。


我俩就这样搂了好一会儿,等她情绪稍微稳定,我才开口道:


“别担心了,今天刚好有个学生找我上一对一,这就又是一笔进账。”


“什么时候?周末吗?”她扬起脑袋看向我。


“周六,下午两点到六点,补四个小时。一个小时给我算两百。”


“这周就开始吗?”


“还没定,我说考虑考虑。”


“那这周六我们还去吃烧烤吗?”


“当然要去。”


“我真幸福。”她终于露出笑容,用脑袋轻轻抵在我的下巴上。


我再次坐回对面,俩人如往常那样一边看着最近一期追的电视剧一边吃完了饭。


今天她做的晚饭,厨房和碗就轮到我收拾,当我将脏盘子脏碗摞在一起往厨房走去时,她却突然在我身后问到:


“对了,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啊。”


“什么?”我愣了一下,转过身。


“那个找你一对一的学生。”


“哦,男生,刚升高二,挺顽皮一孩子。”

04

杨静宜在家里的打扮和补习班里截然不同,长长的头发被梳成辫子,搭在右肩上,一双好看的鹅蛋脸也就露了出来,似乎是还铺了粉,脸上连青春痘也见不到一颗。


“刘苏,你来啦。”


“没大没小的!”她刚开口唤我,脑袋便轻轻挨了杨淑宁一巴掌。


“妈!说了多少次不要打我脑袋不要打我脑袋,把我打傻了怎么办。”


说完,她蹦蹦跳跳地来到我身边,不由分说地挽住我的胳膊。


“走,老师,我们去学习吧。”


我下意识想要躲开,却看见一旁的杨淑宁带着笑意对我微微点头。


我脑袋一热,竟就这样被杨静宜拉进她的房间。


杨静宜似乎很喜欢大海,房间的墙纸是卡通风格的海岸,墙上挂了不少贝壳海螺一类的装饰,中央还吊着一搜造型精致的双桅横帆船。


整个房间收拾的很干净,显然不是那种来了客人专门收拾出来的干净,就是所有东西很有条理地被摆在它该在的位置,也不知道是这小姑娘自己平时就爱收拾,还是杨淑宁每天帮她打理的。


门一关我便撇开她挽着我的胳膊,几步走到她的书作前,从挎包里掏出一沓卷子啪地砸在桌面上:“先做卷子吧。”


“诶,一来就做卷子啊。”


“阅读理解和听力不用做,这些都不是你的失分点。”我抬起手看了眼表。


“你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提前做完有奖励吗?”


“没有。”


“小气鬼。”


半个小时后,她带着狡黠的笑容将卷子递给我。


“杨静宜同学,你对自己负责一点好不好,哪怕你觉得你家里有钱,请我过来上课算不上多大开支,但我也有我的职业尊严,我可没跟你闹着玩。”


我每训她一句,她身子就瑟缩上一分,可脸上的表情却见不到丝毫畏惧,反倒一直就那样笑着盯着我。


“老师……”似乎是觉得我训完了,她柔柔弱弱地开口说了句。


“要不你看看卷子呗?”


我眉头一皱,拿起卷子,低头扫了眼。


翻面,又扫了眼,再次翻面,对照着答案从头到尾对了一遍。


“这套卷子你之前做过?”


“没啊。第一次做。”


“没扯谎?”


“嘿嘿嘿,没有。真第一次做。”她瑟缩地身子直挺起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嘚瑟。


“那再做一套看看。”


“老师!”


“这卷子比你月考难度只高不低,你能半个小时做全对,怎么可能月考考成那个鬼样子!”


“不考差怎么能让老师给我一对一补课嘛。”说完她一下子贴了过来,我感到我浑身地汗毛在霎时竖起,条件反射地后退起身。


“你……”我一时无言。


“刘苏老师,你已经落到我手里啦。哇哇哇。”她抬起双手,五指张开,活像是只小野兽。


敲门声止住这只小野兽对我的袭击,接着门外传来杨淑宁的声音:


“刘苏老师,能麻烦您出来一下吗?”


“好的,静宜妈妈。”我如临大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出门前我撇了眼杨静宜,她这时才收回爪子,整个人像放了气的气球一样瘫坐回椅子上,看着我的眼睛里多了些怨愤。


跟着杨淑宁走到客厅坐下,茶几上已经泡好了茶。


“静宜她学的怎么样,还听话吗?”


“静宜妈妈,其实我觉得,这个一对一其实没太大必要。”


“哦?”虽然杨淑宁表现出一副惊讶的模样,但显然她并不是真的对自家女儿的情况毫不知情。


“刚刚我给她做了套卷子,难度和前几次月考差不多,她不到一个小时就做完了,正确率还很高。也就是说,月考那个成绩其实不是她真实能力的反映。”


“也就是说,我家这个静宜,其实是能考好的,是故意没有考好?”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一边摩挲一边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老师你真是个实诚人。”


猝不及防的,她放下茶杯,手一抬搭在我的肩上,低垂的眼睛抬起,将我勾住。


“不过我们做家长的嘛,当然是孩子要什么就给她提供什么,不管她是要补习英语,还是要补习英语的老师。”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一股莫名的怒意从我胸膛升起,那是什么,是我作为老师的责任感吗,还是身为男人的自尊?


我近乎无礼地将身子往后移了移,她搭在我肩上的手自然而然垂落在沙发上。


“刘苏老师,您可以这么想,你不是来教英语的,是来做心理辅导的。我们家的情况,老师您也清楚,我和静宜,打她初中的时候就被她爸爸扔了,她心里一直有个疙瘩。”


“那您可以去请更专业的……”


“所以刘苏老师不愿意赚这个钱吗?”她打断了我的话。


“老师,我真的不会要求你什么,反正静宜她成绩也不用我们操心,你就陪她说说话,聊聊天,钱就轻轻松松挣了,不好吗?”


杨淑宁说的很有道理,按理说本就缺钱的我没理由拒绝,可我始终还是拉不下脸来答应她的请求。


直到我老板张杰克的那条公式鬼使神差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赚钱=找准风口+不要脸+努力。


“那好吧。”


再次打开杨静宜卧室的门,她正躺在床上,双手枕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师走了吗?”她把我当做了杨淑宁,瓮声瓮气地问道。


“好像还没。”


听见是我,她登时像只兔子般从床上跳了起来。

05

杨静宜跟我说,她恨透了那个抛弃了她的爸爸。可我分明从那恨中听出了无限的依赖与眷恋。


我问她是不是喜欢大海。她想了好一会儿,最终露出不属于她这个年纪孩子的无可奈何的笑。


她说,她们一家人最后一次出去旅游,就是在海边。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她或许只是想让她的爸爸回来。


事情的发展没我预想的那么糟糕,我们几乎就只是在聊天,大多数时候我需要做的也只是听着,偶尔我会说出一些话,但我知道那对她来说起不到什么实质的作用——世界上最没有价值的,莫过于局外人的安慰。


一对一的时间是四个小时,每个小时两百块,每次,我都能拿到足足八百块的报酬,每晚,我都会花掉其中的四百块,或是和妻子一起去高档点的餐厅吃一顿,或是给她买个她看中的口红,首饰之类的东西。


这当然是出于一种负罪感,可问题是,我不清楚这种负罪感从何而来,我和杨静宜始终保持着体面的关系,顶多就是比较好的朋友,和她的母亲杨淑宁更是没有什么更多的接触。


我本就清清白白,理应问心无愧才是。


又是一个月过去,杨静宜遵守了我们之间的承诺,再一次考入年级前十,甚至在这次,英语不再是她的拉分项,而成了她的优势科目。


虽然我个人觉得这是个理所当然的结果,可我的老板张杰克却不这么想,同样不这么想的还有杨静宜的父亲。


金宏图亲自来到我们补习班,给我们送了个《名师出高徒》的牌匾,以及十万元奖金。


听说当晚,他去了杨静宜家,一家三口在本地最商务的餐厅吃了顿饭。


一周后,我例行公事的过去上所谓的一加一,敲开门,迎接我的居然是金宏图。


他一开始没有认出我,直到我做完自我介绍才想起我就是那个让他女儿的英语成绩起死回生的刘老师。


他和我握了握手,说改天单独请我吃饭,然后,就这样出了门,留下我和他的老婆和女儿单独待在一起。


一时间我的心里感到很古怪,接着我想起他所谓狮群的理论,于是我开始感到愤怒,那是一种出于耻辱的愤怒。


他并不把我当做可能与他竞争的狮子,他不觉得我会对他建立的狮群产生任何威胁。


那一天,杨静宜见到我时笑得很开心,是那种我从未见过的开心。


“你看到我爸爸了吗?”她问我,语气里充满了自豪。


我点点头。于是我们像往常那样坐到一起,她开始聊起过去的时光里那些她不愿憋在心里的点点滴滴。


我一如既往的听着,可同时我又在想,她会和她的父亲说这些吗?


一个女孩如此坦然的将自己的一切倾诉出来,只是因为她想找一个人替代心中缺失的父亲吗?


或许有别的什么,或许呢?


野心驱使着我抬起头,看向她,一开始她还没注意到我的眼神,接着她的讲述不再顺畅,她的呼吸变得有些乱,甚至不敢抬眼看向我。


“老师?”


她想用笑容遮掩自己的羞赧。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怪不习惯的。”


她有一双漂亮的杏眼,和她母亲一模一样,那笔直的鼻梁显然承自她的父亲,那红润的嘴唇我则无法判断,我不太习惯观察别人的嘴。


我吻了她,我能感到那一刻她屏住了呼吸,接着我开始慌了,我想逃避,可她反倒迎了上来。


平衡开始垮塌。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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