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容常在

八十年代初，讀過諶容的小說《人到中年》，後來有看過一部潘虹主演的電影。讓當時還在上高中的我深深體會到了父輩這一代知識分子的艱辛。三十多年過去，轉眼我也人到中年，到了送別父輩、師長的時候，周稔豐先生、我的父親、張至順老道長、龍致賢老校長先後離世。

2017年春節過後，我去中日友好醫院參加完龍校長的遺體告別儀式，就驅車拐到望京去探望盛老師。逢年過節，經常去探望老師，接受老師的批評和教誨。本來已在春節提前給盛老師拜過年，間隔不長，但是正為節前沒去探望龍校長而懊悔，所以當時想法就是，見一面少一面，有機會能見就要多見老師。不期事隔半年，這次探望竟成了最後永訣。

2017年8月22日，我在日本，早晨起來看手機有個未接電話是盛老師的二公子劉康兄弟打來的，心中就有些不詳的預感。又暗告自己不會，月初還和盛老師微信通話，盛老師還發來她當年穿海軍服的照片，問我認得出來是誰不。等聯繫上劉康得知盛亦如老師於昨夜在北京逝世。兩年前喪父的感覺又襲上來，難過卻哭不出來。永別之悲，無助之哀，愴然湧上心頭。盛老師的音容笑貌，不時浮現在眼前。

盛老師是我們中醫系的毉史老師，我記得是從79級開始帶教，每期學生都和盛老師結下了深深的情誼。本來就是一門課的主講教師，上課來下課走，教一年書和學生說不上幾句話的老師有的是。盛老師則不然，她不僅把自己的全身心奉獻給了中醫系各級的同學，還把家人（盛老師的愛人劉振民老師曾任醫古文教研室主任，時任中全國高等教育研究心主任和《中醫教育》雜誌主編）以及所有的資源都貢獻出來。一年的醫史課結束了，盛老師給我們教育卻持續了她的一生。

我們84年一入學就被老師感動，老師瘸著腿拄著拐杖站著講了一年的課。很多同學是第一次離開父母外出求學，再加上地域差異，學業繁重，有個別同學出現了心理問題。在八十年代初盛老師就提出了身心健康的課題，並且身體力行，給這些同學母親般的關愛和撫慰，每個年級里都有這樣的同學，由衷地把盛老師叫盛媽媽。我們一年的醫史課程結束了，老師對我們的的關心輔導一直沒有結束，直到畢業直到成家立業直到現在。

我本人酷愛歷史和古文，和盛老師和劉老師求教多一些，自然更親近一些。1985年第一個教師節，盛老師帶我去學院的教工食堂參加教師聯歡，會議是由王永炎院長主持，翁維健老師還表演了魔術。

1986年盛老師被授予國家人民教師獎章，被評為教書育人的典範。她把獎金捐出來在中醫系舉辦了醫史競賽，當時我率領醫八四二班參賽，主要競爭對手是我妹徐文波所在的醫八五甲二班。最終我們班屈居第二，但我個人奪得第一。盛老師親手給我發獎，從此跟盛老師更加親近。

當年我擔任班裡的團支部書記，年輕氣盛，創意頗多，帶領全班同學搞了很多活動，其中一項就是面向全國的中醫愛好者開展中醫學習咨詢，盛老師把我們的倡議文稿交給劉振民老師發佈在《中醫教育》雜誌上，收到全國各地的來信，我們一一回復。這件事，多年以後都忘記了，2014年盛老師抱病參加厚朴二期畢業典禮時，經她提起，我才想起。現在厚朴所做的中醫咨詢，早年就埋下了種子，並且得到了盛老師和劉老師的呵護和支持。

我在85年寒假回大同的藥店學習抓藥，勤工儉學，回來總結寫了一篇《學以致用，用以促學》的文章，被當時的系團總支書記也是我們班的輔導員老師谷曉紅推薦給盛老師和劉老師，發表在《中醫教育》上，我因為有這篇文章，我被授予了首屆任應秋獎金。

後來我們離開校園到附屬醫院實習，和老師接觸見面雖然少了，但是仍是心心相印，89年5月中旬，盛老師冒雨抱病探望學生，我正在現場參加救護，陪伴老師待了一天。後來就是畢業留校工作。

從在校讀書的時候，我就跟隨裴永清老師抄方學習，1997年3月，我出國前在北海公園仿膳舉辦了拜師儀式，劉振民老師作為中醫教育的專家，同時代表盛老師出席了我的拜師宴會，並寄語我，要學習古人，門前放傘隨時出診，掛著魚的幌子，不閉眼不休息。

1998年我回國辭職，99年創辦了北京厚朴中醫研究所。當時租用的是平安大道的萬信商務大廈，我邀請盛老師夫婦在旁邊的滬江香滿樓吃本幫菜。兩位老師尊重體諒我的選擇，給與我充分的肯定和支持。如今老師們的祝願都變成了現實，說起此事，老師說當時確實是為我擔心捏著一把汗的。

2014年，盛老師和劉老師出席了厚朴二期的畢業典禮，當著我的學生們對我的工作給予了充分肯定。當時盛老師已經有兩年沒出門了，是被兒子抱到車上又抱下來的。

盛亦如老師與我父親同庚，1935年生人，屬豬。他們這代人經歷的磨難和痛苦，非我輩所能想象。戰亂、飢荒、人禍、浩劫，再加上盛老師自幼患病加上醫療事故造成的殘疾，陪伴了她的一生。但是我接觸到的盛老師，永遠是樂觀、慈祥，言談舉止中沒有絲毫怨恨，對於學生沒有任何厭倦、煩躁，嫌棄，永遠是春風化雨、潤物無聲。我常常反思，盛老師病弱的身體里究竟蘊藏著多麼大的能量，這是後天磨煉出來的意志堅定，還是先天賦予的元神強大？對比老師，我自己動不動就無病呻吟、誇大痛苦，抑鬱躁狂，自怨自艾是多麼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