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中极少数人能做伟大的事情,但是每个人都可以用崇高的爱去做平凡的事。
——特蕾莎修女
2012年夏天,大三结束,我踏上了一段期待已久的长途旅行,主要目的地是印度的加尔各答。因为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攻略做了一半,我就上路了……沿中国最西边界线一路游玩辗转,一个多月后,我落地泰国,办理印度签证。
很早前读《迟到的间隔年》这本书,知道了“垂死之家”这个临终关怀机构,创始人是1979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特蕾莎修女。这位令人敬重的天主教慈善工作者,将她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慈善。
特蕾莎修女
1950年,特蕾莎修女与其他12位修女,成立了仁爱传教修女会(Missionaries of Charity;简称仁爱会),为那些无家可归者、病人、孤儿等建立一个收容院。随着需要帮助的人越来越多,仁爱会快速成长,开始招募世界各地的义工,因而逐渐变得知名。
这里吸引着全世界各地的人,有旅行至此顺便做义工的,也有专程来此工作的,比如我。几乎每一个到加尔各答旅行的背包客,都曾做过至少一天的义工。人们为什么不远万里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帮助这里的穷苦人民。我想,有时候做一件事的初衷并不那么重要,因为过程足以让你终生难忘。
仁爱会下属有几个不同类型的慈善机构:垂死之家(Kalighat)是照顾临终病人,这里都是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人;老人之家(Prem Dan)是照顾生病但未垂死的老人们;儿童之家(Nirmala Shishu Bhavan)即照料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儿……
我要去做义工的机构,是“垂死之家”。相比其他机构,这里更加压抑,也更加令人悲悯。“垂死之家”平均每两周会去世一位病人,随时会有新的病人进来。我想照顾这些临终病人,和他们建立关系。我想尽可能地做久一点,希望能感受到更多。
只做一两天的义工可以申请每日通行证,做长期义工的人,则需要去“儿童之家”注册,修女会简单询问你的意向以及服务时间,然后发一张通行证件,每次去服务地都要带着。如果到了日子还想继续做,需要再“续签”。
通行证件,因不确定时间,最初注册只写到8月20日,后来续到了9月4日。
加尔各答的夏季极其的热,几乎每天都要下雨,蚊子非常多,经常夜里被咬醒。卫生环境也特别差,大多数人来了就开始拉肚子。我刚来的那几天睡得很不好,还便秘,适应了大概一周,才像大家一样“痛快”地拉肚子。这里的水也很不干净,我们每天需要去超市买纯净水喝,有条件的洗脸刷牙也用纯净水。我来了几天,眼睛都发炎了。
来这里做义工是没有任何报酬的,且需要自己承担食宿费、车费,机构只提供早餐和休息时的午茶。来工作的人数每天都不一样,日本、韩国的年轻人非常多,常常是成群结队的来,也有老师带着一群学生来体验。在那里我的印象是,亚洲人比较勤奋,欧洲人不爱干脏活累活。
我住在背包客集中区,这里亚洲人非常多。每天早上6点半左右起床,走到义工集合地Mother House 需要15分钟,清晨的加尔各答很潮湿,路上总能看到成群洗澡的印度男人,是的,他们都在街边露天洗澡。不仅如此,印度的街边厕所也是完全露天的,只有一排小便池,当然也只能男人用。
清晨的加尔各答街道
早晨洗澡的男人们,我也无数次看到街边尿尿的人,不好意思拍照
每天早晨7点左右,大家会聚集在Mother House 吃早餐,通常是面包、香蕉和奶茶;修女会带大家做祷告,欢送当天要离开的义工,为他们唱歌。大约8点,义工们结伴出发。除了最近的“儿童之家”,其他几个地方都需要坐公交车前往,车费自理。
Mother House出来的街道两边,到处都是乞讨的人,曾经有一个韩国女生给了其中一个乞丐钱,结果被周围一群乞丐围抢。修女早上通常会给我们讲这些事,并告诫我们不要给这些乞丐钱,如果“垂死之家”认为他们需要切实帮助,会带他们进来的。
Mother House 门口
当地公交车
我工作的前两天,正赶上“垂死之家”装修,所以暂时和“老人之家”合并在一起。“老人之家”就在贫民窟里,每次穿过贫民窟,都有很多小孩子出来要钱,还抢我们的瓶装水。门口也经常坐着一些衣衫破烂的人,大概是希望可以被收容吧。
“老人之家”附近的铁轨
义工每天的首要工作是洗衣服,非常累。但我开始去的那两天,是和一个台湾小姐姐一起做纱布,因为纱布轻,我们不能开电扇,常常做的满头大汗。分配任务的是个年级比较大的日本奶奶,听说她在这里做义工很多年了,自己都忘了是什么时候来的。
上午十点多是Tea Time,义工们会聚在一起喝茶、吃饼干、聊天。休息之后去照顾病人,大概中午12点多就可以结束回去了。工作的地方不允许拍照,我们会把手机之类的东西都锁在柜子里,因为洗衣服常常洗的半身湿透。
两天后“垂死之家”搬家,我才真正参与照顾病人,那也是最触动我的一天。上午做好纱布,我和大家一起帮忙收拾东西,照顾隔壁的慢性病病人,给她们涂指甲油。这些老奶奶很可爱,有时会互相争吵。
到了吃饭时间,病人们三三两两坐在院子里,有的不能自理,我们就拿着餐盘喂他们。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Ashem的男病人。他非常爱笑,会说英语,这在病人里比较少见。很多义工喜欢跟他说话,他也很爱聊天,会问我名字。
那天很累很累,我和其他几个义工工作了一整天。搬家很辛苦,我们需要把病人一个个抬上车,装了两大车。这一幕我想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大家一起给一个失禁的病人擦拭身体、换衣服,一个美国男孩子满手沾满屎尿,浑身是汗,没有谁嫌弃。在这里,我感受到了真正想去感受的。
“垂死之家”的新家内部环境很好,外面还是贫民窟,且在加尔各答相当混乱的女神庙附近。我曾亲眼目睹女神庙的祭祀,杀羊取血。宰杀前,会先把小羊洗干净,然后做祷告,再抓住小羊四腿,把头放在两个木块之间,一刀斩下!场面相当血腥。
装修后的“垂死之家”
“垂死之家”门口
搬家之后,我就不再做纱布了,每天和大家一起先洗衣服。一个超大的水泥砌的水池子分成四部分,水里放了消毒液和洗衣粉。每部分水池站三四个人,洗过四轮就拿到顶楼晒。如果有沾染屎尿的衣物,本地义工会先洗掉再放入水池。最难洗的是第一个池子,因为最脏,常常需要站到池子里用脚踩。
洗衣服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结束后是每天最期待的Tea Time,新家增加了香蕉和面包。聊天时,很多义工觉得那个日本奶奶非常凶,经常跑去天台对着义工们喊“NONONONONONO!!!”,然后把晾好的衣服拿下来,再一遍一遍比划该怎么晾。但我感觉她人还挺好的,经常跟我笑呵呵的,一个台湾小姐姐说,大概是你做纱布太快了……
女神庙附近的小贩
Ashem的人缘特别好,义工们都喜欢跟他待在一起。大概是因为他天性乐观吧,隔壁病人放个屁,他带头笑得超开心;看到别人大哭,他就偷笑着做鬼脸;照顾他很久的义工离开,他抱住人家哭的很伤心,看得我们都感动。
虽然无法走路,也只有一只手能动,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临终病人。我们常常被他感染,整个“垂死之家”的气氛似乎都活泼起来。后来,男女病人分开照顾,和Ashem接触不多了,但每天走的时候都会打个招呼。在我离开的前几天,看到他拄拐了,不知道是不是病情好转,为他祈祷。
照顾女病人,让我慢慢熟悉和融入义工生活。我最初接触的是一个胖胖的女病人,只有一条腿和一只胳膊,不能说话,平时只能躺在床上,吃饭时要两个人把她抱到椅子上。她情绪容易激动,有时候擦拭身体时不小心被弄疼,还会乱打。上厕所也只能用尿盆,可她又无法说话,所以经常尿床。
睡在她隔壁床位的,是个有洁癖的女病人,非常瘦小,脾气也不好,从不叫人碰,超级爱干净。有时候胖胖女病人尿床流到她床下,她就大叫着让我们把隔壁床挪远点。每次吃饭前,她都要确认地上干净了才坐,整理衣服头发,有时候其他病人吃完了,她都还没开始动,很让人无奈。大概是因为病的原因,她长了些小胡子,有次让我用指甲刀帮她剪胡子,剪好竟然笑着说谢谢,我又惊又喜。
我们需要给病人抹一种油,身体、头发都可以用,抹完梳头发。有个会讲英语的女病人,总是把梳子藏起来不给别人用,有洁癖的女病人就特别不爽,因为她每天都要自己梳半个多小时的头发,为此经常打架。有时候我开玩笑的问,梳子给我用好不好,她犹豫一下还是会拿出来,像个小孩子。
她还有个习惯,老叫我们给她洗手,以为洗了手就能吃饭。后来她床位搬走(可能是因为老被洁癖女病人欺负),也总喊其他义工洗手,但不喊我,因为知道我不给她洗。她身体瘫痪,需要用尿盆解决,有次给她接屎尿,倒厕所时还弄了一手。
睡最边上的女病人,是个非常和善的老奶奶,可惜看不见。老奶奶喜欢唱歌,经常拉着义工的手唱。我每次给她抹完油,她也要给我抹头发,弄得我每天都很香。
印度人上厕所不用纸,卫生间里会放一大桶水,上完就用水杯舀水,用左手洗屁股。照顾病人上厕所的话,我们只需要帮她们舀水,她们会自己慢慢洗。有个自己走不了路的病人,总抗拒去卫生间,常常自己蹲在地上尿,修女们一凶她,她就哭。有时候我们也会参与给病人洗澡。
喂饭也是日常工作,吃的一般是咖喱土豆配米饭,大部分病人自己可以用右手抓着吃。有的病人坐着吃需要用勺子喂,有的病人只能躺着,就要我们用手喂。一开始觉得怪怪的,后来也就习惯了。吃完饭要打水给她们洗手,最后刷碗,一上午的工作就结束了。
大概待了一周左右,有天突然抬进来一个浑身浮肿的女病人,这叫“捡人”,垂死之家有专门负责“捡人”的义工,从周边的大街小巷发现这些垂死之人。她看起来痛苦极了,身上都是黑黑的要掉落的皮肤,整个身体都是肿的,她常常呻吟,看起来很受罪。我有时候会帮修女给她处理伤口,给屁股上几块糜烂的地方包扎。
在我做义工的最后一天,她去世了,那天是我第一次亲历病人去世,刚来的时候听说有个男病人去世,感触还不深,我和另一个义工把她抬起来放到地上,盖上白布,等待别人来把她抬走。
那一刻我是紧张的,但没有人有任何异常的表现,所有病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所有修女都在忙前忙后的干活,好像大家都习惯了。处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只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里气氛压抑,每天都有病人闹情绪,修女说她们不舒服,我想除了肉体痛苦,还有精神上的折磨吧。到8月底,义工们逐渐变少,每天的活儿还是那么多,越来越累。我开始慢慢了解大部分病人的喜好、习惯,懂得如何处理她们的需求,跟修女们也熟悉起来,而这些我想不是三两天就能体会得到的。
义工通常可以选择上午或下午工作,很少有人工作一整天。我原本以为上午工作,下午就可以出去玩了,但每天都比我想象中累得多,中午回来一般先跟大家吃个饭,到旅馆就睡觉休息。下午五六点再起来活动,通常会和小伙伴去喝茶逛街,晚上几乎不出门,出门也必须要结伴。
当地到处都有的街边奶茶,4卢比一杯,杯子是烧制的小瓦杯,当地人喝完会随手摔碎,我还带了几个回家。奶茶是用牛奶和茶一起煮,口感香甜,特别好喝。在加尔各答每天都要喝上几杯。
印度的街边美食是我最爱的,最常吃的有鸡肉卷、鸡蛋饼、炒饭、炒面、momo(饺子)、三明治等等,大家经常讨论刚来印度时是吃什么中招的(拉肚子),这些食物都在列,而我是吃街边冰棍后就拉的不成样子了。加尔各答的冰淇淋非常便宜,我们常去肯德基吃,一个才11卢比,人民币1块多钱。
做鸡肉卷的大叔,他家生意特别好,经常很多人排队,我常来买。
当地人常吃的饼和咖喱
炒面、炒饭和momo(饺子),饺子做的很好吃,配一碗汤也不贵。
其他街边小吃:左图是土豆球,右图是当地很常见的一种小吃,一种油炸面团,里面是土豆泥,小贩会摁破浇上酱汁,味道很奇怪,有人觉得好吃,我吃不惯。
害我狂拉肚子的街边冰棍,味道很好。
有时状态好,也会和小伙伴儿们去景点转转。不得不感慨,加尔各答的“富人区”实在太干净了,跟贫民区比起来,简直天堂地狱的区别。街道宽大整洁,人们穿着华丽,还有富丽堂皇的马车。贫民区则是牛羊满街跑,各种人力车,街道狭小扭曲,到处都是乌鸦和垃圾,我曾连续几天被鸟屎砸中,这样一对比能看出印度的贫富差距还是很大的。
每天去Mother House的路上,乌鸦非常多。
牛羊遍地跑
圣保罗教堂
维多利亚纪念馆,门票本地人10卢比,外国人150卢比;外面有一圈公园,门票4卢比,我们只买了公园门票。
外面路上的马车和行人
每个月,Mother House会组织义工们去下属的另一个慈善机构:麻风病人区。这里没有我们这样的义工照顾,因为麻风病有传染的风险。我们去也只是参观了解,买一些麻风病人们的手工织布,算是为他们做一点事。这里自给自足,有水塘种菜,有人织布,有人养猪养羊,病人们男、女、儿童各自分开。
一起坐车去麻风病人区
每月还有义工交流会,大家一起吃吃喝喝、互相认识,一起了解特蕾莎修女的事迹。做义工的这些日子,朋友,是我的另一大收获。旅行的愉快在于,你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会相遇和分开,随时都有老朋友离开,新朋友加入,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的习惯,这个过程我得到了很多。
义工交流会
这次长途旅行,我带了好几百张自制明信片,图片都是自己拍摄,沿途一路赠送。在印度的一个月里,每一个跟我有交集的朋友,手里都有我送的明信片,这是让我非常开心的一件事。
而关于那些有趣的朋友,明天的故事将更加精彩!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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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老兵战士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