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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岁周轶君:与40位长者对话后,我不再惧怕衰老

一条  · 公众号  · 视频  · 2024-10-25 07:55

正文

不久前,延迟退休的消息引起热议,

网友们创造各色退休梗,幽默背后,

也暴露出对“变老”的未知与恐惧。

当社会老龄化日益显现,

老年生活的模样却似乎仍然隐却

在我们的视野之外、想象之中。

前战地记者、作家、纪录片导演

周轶君今年 48 岁了,

她始终带着自己的好奇,

以独特而多元的视角探入最当下的社会,

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愿意提及变老这件事。

她说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不再被社会需要”或“被人嫌弃”,

像多数人想象的老年生活那样。

直至她再次携手纪录片导演任长箴,

透过镜头看见了一群“非常规”老人,

也看见了无数老年生活的新可能。

很多人第一次接触到“钱理群”这个名字或许是在教科书上。钱老 1981 年毕业后就在北京大学中文系留校任教,他是鲁迅、周作人研究与现代知识分子精神史研究领域的标志性人物,也是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最具影响力的人文学者之一。

2002 年,钱老于北大退休,这是他从“社会的钱理群”,向“个体的钱理群”迈出了第一步。但与很多人的退休不同,他并没有停止工作,反而变得愈发“赶时间”了起来。“人要从社会退出来并不容易,特别是有一定社会影响力的人。”直到对越来越多的事不理解,他觉得自己这代人就应该退出历史舞台了,尤其是今年,今年是个告别,告别老师,告别同代人,告别家人,告别年轻一代……他好像才终于回到了“纯真的自我”,回到了退休时提及的“生命的起点”。

有什么不同呢?现在的钱理群,会每天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用一种婴儿的眼光看树,看不同的树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呈现出的不同形态,这是他在住进养老社区之后才养成的每天锻炼的习惯。9 年前,他和妻子住进了养老社区,妻子过世之前,他们也会跟很多人一样参与到社区里的手工作坊、社区活动中,他才发现原来日常生活中的吃喝玩乐都有文化有讲究,而把日常生活提高到文化的高度时,就不仅是物质生活的享受,同时也是一种精神享受。这是钱老新的“五大回归”:回归童年,回归自然,回归家庭,回归日常生活,回归内心,也是脱下职业身份面具后,变成养老院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可爱可笑”的老头的钱理群。

就在近十年,他平均每年以 2-3 本的速度撰写自己的著作,共计五百余万字。去年他的著作达到了 100 本,有学生帮他统计,其中 2/3 都是在退休后写的,且质量颇高。不得不提的是,在钱老的写作中并非全是理论著作,也有一些特殊的“点评本”。这是他童年未尽的梦想,当一名“儿童文学家”。直到来到养老社区后,他遇到了邻居金波,一个著名的儿童文学作者,两人一见如故。金波将自己的作品给钱老看,钱老一边阅读,一边忍不住写批注,不知不觉就出了 4 本批注本。

此外,钱老最近还在筹备出版一本新书,名叫《养老人生:新机遇和再出发》(拟),这是他近两年新尝试的研究领域。这在过去是不可能想象的,但到了长寿时代,养老人生就有了一种新的机会,可以重新学习、重新创造。

这两年钱老得以更广泛地进入到公众视野中,也正是如此。科技与自媒体的发达,让他有了新舞台——他在 B 站上开课讲鲁迅,实现了超百万的播放,这是远超他原先在北大讲课时的听众范围的。

钱老笑着说自己正处在“人生的最高峰”,但随着年龄的上涨,在生活逐渐不能自理的现实下,他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步入“活力养老”阶段的尾声,随着体力的下行,智力也会逐渐衰退,最终进入到一个失能的阶段。在夫人患病期间,他全程陪伴并亲历了生命从生到死的全过程,看到了人是如何退为「身体的人」的。

“有两个巨大的变化。一个是你只为当下而存在,既记不得过去,也不会想未来会怎样。当下怎么活,怎么活才有意义和价值,成为了你生命的核心,这是一个很艰难的话题。另一个是你的生命空间完全缩小到你的病床边了,同时你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人际关系最后缩小到医生、护士、看护和家人,就 5-7 个人,如何处理你和身边人的关系,这是一个更大的难题。”

钱老的夫人崔可忻于 2019 年初确诊癌症晚期,她拒绝了一切延长生命的治疗手段,决心体面地与这个世界告别。在临终前陪伴在侧的钱老常安慰她:“你现在到了生命的终点,我们的任务是陪你从生命的终点走向彼岸的时间。”直到 2019 年 8月 4 日,她终陷入沉睡,钱老将那一刻视作她最后的一种生命,即临终的生命。“我把它总结为生命的虚无状态,但这个虚无并非无,而恰好是极其丰富,是真正的广阔和自由,人会变得特别善良、安详和从容。”这样的彼岸,是钱老作为“临终生命”观察者和思考者,带上了想象的,但这是他希望自己的人生在最后阶段达到的理想境界。

见过金和增的人,都很难把眼前这个笑盈盈的老人和马航 370 家属联系在一起。2014 年,她的女儿登上了那班夜机,如今仍未抵达。巨大的冲击来临时,金和增也曾陷入悲恸,久久不能释怀,但真正走出来却仿佛是瞬间的「顿悟」,“我突然想到了三句话,三句非常平常的话。第一句是要面对,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这种意外,只是不巧你碰上了,所以面对。然后生活还要继续,最后是太阳照常升起。”

自此以后,「乐」就成了她最新的关键词,既是乐观、快乐,也是她最爱的「音乐」。之前是「Play」,无论是「玩」还是像 play the piano 一样的「演绎」,都是 play 人生,连起来就是「玩乐」。

这些都是退休之后的后话,在退休之前,她任职于国家话剧院、文化部门,以看戏为职业有时很“痛苦”,不再欣赏而是工作,所以当时她的关键词是「Free」,「免费」的也是「自由」的。如今,在音乐领域她得以将自己「放飞」,这种自由终于实现。

“我觉得解放自己,比较浅层次的,是从工作、家庭琐事的具体事物中解放出来,但更深层次的,是从精神上,我觉得这是更重要的。”

金和增在养老社区里每个月都要组织《古典音乐欣赏》课程,至今已经坚持了近 10 年。为了准备音乐会,如今每天要花近 15 小时准备资料。在前两年出行受限的时间里,她做过一个「放飞」专题的音乐会,希望借由音乐,带着大家飞出去看看世界。

她也在养老社区里结识了她的“ 270 ”姐妹团,另外两位都是电影学院的,但也和她一样爱音乐,爱唱歌。认识的时候,她们三个的年龄加起来正好 270 ,就因此得名。她们没事儿的时候就会聚在一起聊天、唱歌,偶尔也打打麻将,像小朋友一样吃吃零食。

如今已经 89 岁的她,能自己照顾自己,还能偶尔帮助别人解决问题,尤其是社区里很多老人不熟悉上网,她便可以帮忙网购一些东西。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无论是早期的工作,还是现在的身体状况,甚至连女儿的失联与丈夫的离去,她现在也都能用一个乐观的角度去看。她的乐观放飞了她,放生了她。

她当前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就是活到 90 岁。除此之外,现在她希望有机会可以再回一趟老家上海,尽管她说现在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像一个上海人了,还是希望回到小时候住的「长乐路」上看看,看看,又是一个「乐」字。

作为国内著名的发展经济学家,也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朱玲 20 多年前就带着团队研究社会保障(包括养老和医疗保障),到 10 多年前开始研究养老,一直在关注“养老”问题的第一梯队。

工作之外,她最早的考虑是父母已高龄,而自己和弟弟妹妹都在逐渐老去,怎么照顾他们?她举了个最简单的例子,父母要剪脚趾甲,但所有人的眼睛都不行了,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却没人能完成,她就知道她并不比别人有更多的天赋和运气,也意识到父母养老光靠这个家庭的子女是不行的。

选择商业契约或许是一个经济学家的直觉,也是她自己的行动准则。“比起私人关系,我更信任市场契约的约束力,且依靠市场我有充分的可能可以选到自己需要的服务。”如今大众对机构养老仍有诸多误解,而她将这视为帮助她照护父母的方法,而非不照护的目的,重要的是选择。

她对此有非常清晰的个人标准,基于工作的实践考察,仅需在财务允许的范围内按优先级进行选择即可。在经济上,几乎从工作开始,她每个月都存钱,加上没有太多奢侈爱好和额外开支,她完全能负担自己,还能支援父母甚至妹妹的养老。

从中国社会科学院正式退休时,朱玲已经 72 岁,但对于进入养老院而言为时尚早。在操持过父母养老的各项事宜,又想到家中因为研究工作而留存的巨量文稿材料和每次搬家的劳师动众,她决定提前做打算,在自己尚有余力的时候,为自己选择最后的“家”。

在朱玲看来,退休并没有带来太大的不同,她一直认为学者无所谓退不退休,除了时间安排更自由外,她从来都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当下就是让自己的精神世界更丰富。从前因为时间有限只能择优参与的文化活动,现在因为地点集中、方便,无论科学讲座还是艺术讲座,只要是自己感兴趣的都会去。以前她三不五时需要做的一些讲座,也变成了更从个人兴趣出发的沙龙——她不做科普类的沙龙,“必须是纯学术、高门槛的”。

“我不要一个没有质量的人生。”她参与的任何一种活动,无论文艺活动、锻炼或是旅游,都要“尽兴尽力”,她干任何一件事儿,都会将自己学到的、有兴趣的记录下来,以帮助自己动脑筋,梳理学习。
这些也是她对自己的刻意训练。母亲生前罹患「认知障碍症」,与病魔缠斗 13 年,她不能确定遗传的风险,只能尽自己所能做好准备。面对老年可能的失能,她依旧尖锐地提出“你只能精神上放宽心,但疾病一定战胜个人对不对?”这样透彻,对于结果反而没有任何恐惧。

她很早就填写了器官和遗体捐赠,还开玩笑说自己无病无痛,器官大部分一定是“优质器官”。朱玲从来很清楚,人生的意义不在乎长度,“我认为我饱满地活过了,无论当农民还是当工人,我都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了。”在这一刻,她仍然这样地活着。

当下我们对“养老”有着许多想象,三位老人或用自己的通达,或用自己的乐观,亦或用自己的理性,选择着自己的理想“养老”方式。“养老”没有标准,他们所呈现的是众多差异化的“养老生活”的一隅,但颇为相同的是,养老的诉求将不能够在家庭内部被消化,而这种溢出正在期待着、召唤着一种新的、更新的、置于社会和集体层面的结构和方案。
尽管现在“养老”话题的关注度上升,但在整体语境中,多数人或许对谈论“变老”“死亡”仍然讳莫如深。为什么要关注“变老”的话题,不仅因为从个体层面而言,每个人都会变老,如朱玲说的,“你不想老也会老之将至”,越早了解、计划,越早有心理准备,也越早接受、享受。“老年”是一种处境,而这种处境并非不可改变。周轶君说,她没想到自己近期最大的振奋竟然是来自一个养老社区,在访问了 40 位老人之后,老人用生命的活力把时间的维度一下给打开了,精神的独立可以换来更大的自由,智力生活是最美妙的人生。她不光是「学会老」,还「学会了怎么生活当下的每一刻」。

在个体的层面上,我们可以为未来的“养老”做些什么?在没有先例可援引的时候,或许可以从了解“老”或“养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