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午兄,
广州这几天特别热,现在我在社区公园里抽烟喝可乐,树荫下还是有点热。周围中老年人在打牌下棋,小孩在打牌玩闹,好像只有我一个年轻人,周五的上午无所事事,写一封不重要的信。
我发现我和我发小朋友们已经完全在社会底层了,毕业两年25岁,没有存款,没有体面的工作,朋友还是这一群人,好像没什么前途。个人条件比较差,交不到女朋友,在一起聊天说一些荤段子越发没劲,失去了从前的很多快乐,从前我最喜欢大家一起打牌喝酒吃宵夜,现在都比较焦虑郁闷,都是没钱没本事,难搞。
当务之急是挣钱,但是你知道钱并不好挣,我其实不太缺钱,但是就是哪儿哪儿都不太舒坦。我是一小个体户。前几天去北京路配眼镜,好久没去那种光亮明净,人们衣着光鲜的地方,突然乡下人的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强烈,就这样吧。
祝好。
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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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库,
你好。
我的朋友张玮玮曾在一个短片中客串过一个醉鬼,他给自己编了几句台词:“大城市,有什么好!衣着光鲜的奴隶!”现在他定居在大理,比广州更“乡下”的地方,偶尔相聚,我们常用这几句台词调笑他。
我挺喜欢你的信,有一股子又接地气,又“文学”的烦恼。可是对你的烦恼,我真没什么好建议。我只能说,我理解你。我活到现在也一直处在不太缺钱又挺想挣钱的心境,也持续地觉得自己没钱没本事——但就别用“底层”了吧,我感觉处在温饱线上的人好像还算不上底层。
我现在不太焦虑了,因为我老了,这辈子都能看到头了,还着什么急呢。我想,你大概是崔健唱的“有一点儿没面子和不舒服,却还不够强烈”。以我的经验,某种状态到了完全无法持续的时候,改变就会出现。你还年轻,再给自己一点时间,看看是会彻底松懈下去,低调过完一生,还是勃起奋发,变成一个励志故事。
有啥新鲜的,欢迎再写信来。不写也没关系,反正人生就那么回事。
祝心想事成。
正午 叶三
2
你好,正午。
写了一封长信。不知道为什么写了这么多......可能最近雨下得太多了。
我第一次面对摄像头时不到十岁。放学回了家,远远地看到家门口的窄巷围了人,拨开村民是淹入家宅的积水,拨开水走近一看是一群举着摄像头的新闻工作者。我走进大门,院子里的水漫到膝盖处,心里有一点担心水面之下会有水蛭。这个时候,爸爸走了过来,难得地将我背了起来,他扭头和那群摄像头说,我女儿刚放学回家。拍吗?
梅雨一连下了好久。大雨滔滔,排水不利,我的家成了同学们口中的“水城威尼斯”,只是他们说的时候笑得不羡慕。
我家是村子里起的第一户楼房,建的时候爸爸还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少年,所以等到我长到这个年纪,村子里已经起了不少高楼,和一条在建的地基很高的马路。我的家无论从地势还是楼高来说,都已经很落后啦。现在更像是得了腹积水的老妪。我的担心不无道理,积水里说不定有让房子患这个病的水蛭。因此爸爸将我背起的时候,我在心里舒服地叹一口气。但摄像机却摇摇头,等会儿再拍。你先背老妈妈站在积水最深的地方拍一个。它说的老妈妈是我的奶奶。
我的奶奶一定被惊吓得很厉害。她后半生都怕这个儿子,却又只能和他的家庭住在一起,老了老了,就不会有太多的选择。命运有时候很冷酷。
我说起命运的时候似乎和它很亲昵,但其实它从来都不抬眼看我一眼,假装没有它这一回事,假装没有我这一个人。但我是宿命论的拥护者。我相信一切早有安排,我按照安排来生活,过得也不好,也不太差,只是不服气,而且也越来越容易羡慕,嫉妒。这个世界上的信息传播越来越透明,便捷,唾手可得,你抬头就能发现有些人活得很容易,有些人活得很艰难,比你能想象的程度要多出很多倍。俯拾皆是。所以,我开始羡慕那些过得开心又容易的人生,无视那些比我艰难得多的命运。这让我很难理解自己。
我相信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运。无论她想还是不想,都在以不可抗之力走在命运的轨迹里。顾城写过一句诗,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到哪里都在命中。如果想忤逆它 ,另外给自己写一个命运脚本,软弱的人就会变得很痛苦。就会变得写不出一个字。
回到16年前。爸爸听了摄像机的话,将我放了下来。让我去喊奶奶过来。我喊了。然后他们勉强地站在一起拍了一张照片。我放下书包之后,按指示和奶奶并列坐在床沿,积水走到房间只能到我的脚脖子,我被安排用手指着房间里的积水,摆拍了一张。
后来登报出来的时候,晚报上有一张照片,爸爸背着奶奶,奶奶举着伞,两人一脸苦相,凄凄惨惨地指着满院子的积水。标题我忘记了。我只记得我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还是没有我和奶奶的那一张合影。后来奶奶在爸爸的授意下拿着那张报纸,哭哭啼啼地走遍了相关部门,隔了大半年拿到政府补贴金。
而我在第二次面对摄像机才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当时是参加一个创意写作的活动,进入了复赛,组办方很有新意地安排了实习生举着摄像机记录这一次为期五天的写作活动,报到之后我们被安排在酒店住下,二人一间,男归男,女归女。和我一间的是一位长相美丽的姑娘,她真的很好看,瘦弱,鲜丽,健康。而我,肥头大耳,大腿宽阔,像是得了什么腹水病。人很容易在那个场合下自卑。我那时已经学了一年女明星们的减肥方法,吃很少,渴望一夜暴瘦。但我不是女明星,我是一个懒惰的,希望过easy life的意志薄弱的贫血者,我只是在一个短期内禁食,然后在很长的时间里狂食,反复,反复......当时距离给自己贴“饮食障碍--贪食症”的标签已经快三年。就像是得了心理的绝症。所以当摄像机开录的时候,假面下的我目光闪躲,嘴角下扣,想消失,消失,忽然间,我想到第一次被拍的经历,为什么记者们不愿意选一张老妪和幼童的照片登在报纸上,明明更能让人唏嘘?
今天又想起来这件事。回想起那一刻,不到十岁的我真心觉得这是“水城威尼斯”,觉得真好玩,居然还有晚报的记者来拍我们啊,面对淹过来的雨水,我一直不懂事地微笑,打心底地快乐。
今天就写到这里。
祝安。
希望中大乐透的女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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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中大乐透的女青年,
你好。
你的信让我想起我在哈尔滨度过的那部分童年。我大概三四岁吧,那会儿。夏天似乎也总是下雨,我住在外祖母家,现在想起来像是城中村贫民窟一样的地方。外祖母家的房比村路低一米,赶上暴雨也是“水城威尼斯”。
那时候,外祖母还是个健硕的妇女,她挽着裤脚,挑着两个大铁桶,一趟一趟把家里的积水运到街上泼掉。街上是水淹七军的局面,马车、行人和公共汽车都在泥水里游,童话一样,所以我小时候可喜欢下雨了。
长大后,我真的去了威尼斯,威尼斯非常美,跟我童年时水淹的哈尔滨不可相提并论。而且它还在不断下沉,真是太悲情了。不知道你去过威尼斯没有?有机会去看看吧。
看微博上的新闻,最近湖南发生了严重水灾,希望灾区的人们能顺利度过难关。当然除了说这么一句,我们好像也做不了别的。你看,人长大了,生活就不再像童话一样有趣。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人活得很容易——各有各的艰难吧。总体来看,世界是挺公平的。别总想命运这事儿,命运不是先验的,是当下的。
再说说减肥。
最有效的减肥方法我觉得是健康饮食加运动。运动真挺好的,它很实在,能填满空虚的时间,让你强壮起来。运动后的舒适和快乐也很实在。快试试吧,别再折磨自己的身体了,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另外,信啥也别信女明星。
祝身体健康并早日中大乐透。
正午 叶三
3
正午 您好
关注正午也有了一段时间,每次推送和来信都会看。想给你们写信很久了,其实我的烦恼也是你们很常见的情感烦恼。
我现在很惆怅,谈了一个男朋友,对我也确实不错,在一起也半年多了。今年我也是二十五六了,遇到合适的总想能有个好的结果。现在我觉得横在我们中间的问题,他家里是北京二环的,我是外地农村的。我父母早年就来了北京但是一直在城市的边缘,做着最基础的工作,或劳力或小贩。每天我下班走在灰尘漫天的回家道路上,想着他现在回家的道路,心里就不是滋味。学历上虽然他只是专升本,但是我由于当时年少无知,只读了中专。我想跟他有个结果,不敢把这些实情告诉他,但又觉得这些以后都会成为问题。刨除这些问题,其实我自己本身也还是不错的。
我现在好惆怅,望能得到回复。
司悦
NOON回复:
司悦,
你好。
如果以下的回信内容让你觉得不舒服,我先道个歉。
看你的信,你跟你的男朋友,是冲着结婚去的那种“恋爱”,对么?你罗列出你的他的一堆条件,说“希望能有个好结果”,所以我就这样理解了。
既然是冲着结婚去的交往,为什么在半年多的时间内,你还没有把你的基本情况向对方交代清楚,这是我不能理解的。出身、户口、学历、家长的工作,在恋爱中,无论这些会不会构成问题,都不应该也没必要撒谎。
我非常讨厌的一种行为,是在交往初期隐瞒自己的某些信息,待到感情有一定发展时再披露出来,要求对方予以包涵或原谅。在我看来,这是情感要挟,很低级。你确实应该惆怅,不仅惆怅,你应该羞愧。如果你尚且对自身条件不满意到必须撒谎的地步,你凭什么要求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包容你?横在你们中间的首先是你的人品,而不是其他。
先学习做一个诚实的人吧。我们做的所有事,或早或晚,都会看到后果。而所有的关系,无论是恋爱还是婚姻,其实都是人和人在拼本质。有些现实层面的条件可以通过努力改变,比如学历和工作,哪怕你努力了而效果不理想,也跟没有努力过完全不同。在这个过程中,你有机会成为一个“挺不错的本身”。
如有误解或措辞严厉,还请见谅,我只是一个坐着打字不腰疼的回信编辑。
祝不再惆怅。
正午 叶三
4
正午你好:
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上班族,我一直有一个困惑,从高中到现在想了10年都没想明白,就写信问问正午。
我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一半喜欢热闹另一半喜欢独处。我一直想不明白“圈子”这件事。比如学生时代,女生之间都是三五成群或者两两为知心好友,我也是,我们也会下课了手拉手去上厕所。但只要时间一长我就会感到厌倦,尤其是当5/6个同学成为一个小圈子时,我就想逃离,因为我不想参与任何的八卦。可是女生间的小圈子总是脆弱的,总有闹矛盾吵架的时候,我就不得不选择一方进行“站队”,但最后我还是会站队,很无奈。
再比如到了工作中,同事间的撕B,我内心觉得这一切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但是为了挺跟我关系更好的同事,我还是得站队,然后跟着他们一起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甚至弄些小动作,但我很排斥这些。
而且我很怕在工作中碰到“谁谁谁的朋友”、“谁和谁认识”、“我的某个朋友是你之前的同事”等等。感觉好像自己营造的形象一下子坍塌了,总觉得他们会在背后评价我什么,有种英雄怕见老街坊的感觉,而且我也不是什么英雄。
以前在家乡,觉得圈子小没意思。来了北京发现也是圈子,我就想到一个熟人都没有的地方过新的生活。我不知道我的这些心理是不是病态,这些想法从来没有给别人说过。感觉自己有些被害妄想症,会经常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想得失眠。
萱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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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萱,
你好。
别乱给自己安病名,在我看来,你挺正常的。别担心。
人类属于群居动物,真正离群索居,需要非常非常强大的心理。人也都有热闹和独处的需要。有人类的地方就有圈子,这是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在家乡有圈子;在北京,人类的数目和多样性大大扩张,但一样有圈子;去了一个没有熟人的地方,只要你与社会和人群发生关系,你的身边迟早也会形成圈子,这问题是个普世问题,所以再一次,别担心,你也许很敏感,但应该还不病态。
我来分享一点我对圈子的浅见和处理方法,希望对你能有帮助。
首先,哪些是熟人,哪些是朋友,这个界线要划清楚。朋友,是经受过时间考验的、三观上真正跟你契合的、能够进行较为深度的交流的人——而且是双向的,千万不要一厢情愿。剩下的,见面脸熟能打招呼,就算熟人。
熟人对我而言没有意义。我不在乎他们,他们怎么看我,我也不关心。与熟人相处我的方法是对事不对人。简单地说,遇到具体的事情,在不违背做人底线的前提下,我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比如你提到的“同事撕逼”,我不想表态就不表态,我可以面露神秘的微笑,敷衍,说些并非谎话的废话,尽量保持距离,置身事外。这其中有一些技巧,需要摸索练习,不难,你一定行。
真正成为我的朋友的人,他们对我来说有意义,他们的感受我会在乎,我在说话做事时会将他们考虑在内。我会对他们坦诚。
跟朋友相处,我是对人不对事的。朋友在我这里分等级,我心里有个账本,呈金字塔结构,大部分的朋友在底层的白名单上,不多的一些在中层的银名单上,很少几个人在塔尖的金名单上。简单地量化描述,如果我一共只有十万块钱,白名单上的朋友可以借走五万,要还;银名单上的朋友可以借走十万,还五万;金名单上的朋友可以十万都拿走,不用还,视情况我还可以再帮他们去借一些,我来还。
——以上只是个隐喻。我的意思是,对人,要区别对待。你自己要清楚,什么样的人值得你什么样的对待,这些是可控的。对朋友,无论付出什么,都是要心甘情愿的,不求同等回报的。而熟人之间的交往——也就是我们在生活中绝大多数的人际关系——本质上就是利益交换,想明白就好。
说到底,交朋友这件事跟谈恋爱差不多,一靠运气,二凭良心。今日是朋友明天是熟人乃至陌路的事情常见;遍地熟人,朋友一个没有,那也没办法。
我的看法,理想的生活状态是熟人不多,朋友极少。说到底,人都是孤独的,朋友纵然可贵,能陪你到最后的也只有你自己。认清了陪伴一定是偶然和暂时的,才会真正珍惜。
祝睡得好。
正午 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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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你好!
烦闷与不吐不快的心绪促使我写了这封信。
我在书店工作,今天和一女同事一起被安排在童书馆。由于清明节,人满为患,童书馆里喧闹得像菜场一样。女同事去劝阻一个熊孩子的吵闹,结果被熊孩子蛮横地打了一下,家长虽然说了小孩几句但并没有让小孩道歉。女同事对此也无所谓,但看到小孩拿着玩具书里的一个小部件时,想要他还回来,毕竟不能私自拆卸玩耍,但家长不肯,反问道我小孩现在愿意还吗?言下之意是得等她小孩玩开心了再还。接着就发生了口角,好在没吵开去,最后不了了之。我在一旁虽然想帮忙,但却全程无动于衷一言不发。事后我很愧疚,觉得自己懦弱无能。我们两个一起工作时大都是她主动去维护秩序,平时无聊了也大都是她主动找话题聊,跟她搭档总会让我轻松不少,在这事上我却不够仗义。
然后在临下班前,面对仿佛被蝗虫侵袭后一般的童书馆时,我感到很烦躁。一些客人来询问找书,我就会敷衍了事,甚至很不耐烦,语气激烈。回去的路上我又陷入了自责之中,觉得自己怠慢了一些教养好的孩子与涵养不差的家长,只会去欺负那些友善的人却不敢去惹那些蛮不讲理的人。
自责的人
NOON回复:
自责的人,
你好。
你的自责已经挺深刻,我就不加磅了。建议你请你的工作搭档吃个甜品,跟她聊聊你的愧疚。我同意你的自我批评,并且希望你不要停留在自我批评上,下一次遇到相似情况的时候,怠慢该被怠慢的,欺负该被欺负的。
另外,我能理解你的烦躁,并感觉爱莫能助。这样吧,有机会的话我也请你吃个甜品。
祝工作顺利。
正午 叶三
——完——
本月轮值主编是叶三,若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可以写信给她:[email protected]。非诚勿扰,不保证会得到回复。三天之内没有收到回复的投稿请自由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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