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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作为一名持有规培证、执业医生证、硕士学位证、学历证的应届毕业医学生，在正式要迈入医生这个行列之时，我却选择放弃当医生的大好前途，参加公务员考试，并顺利入职。
收到录用通知后，身边的声音很多，亲近的朋友和家人大部分很疑惑。医生是一个有技术高收入的工作，我读书期间也算小有成果，又是硕士学历，虽说去不了顶级三甲医院，但普通的市级医院也不错啊，放弃技术走管理简直不可思议。但同时，也有很多人羡慕我，我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考上了他们准备多年也无法考上的公务员，这也让当时的我更加确信，这就是命运使然，老天爷也不想让我当医生，所以才让我好运加持，锦鲤附体，一次上岸。
《问心》剧照高中时，我有两个职业规划，一是当医生，二是当作家。我是理科生，顺其自然地选择了临床医学，我热爱医学，喜欢看病治疗、分析病例的过程，喜欢治好患者的成就感，一度憧憬着成为妙手回春的大医生。但是三年的规培经历，一个接一个的夜班，无休止地写病历，一次一次的急诊抢救、惊心动魄，换来的却是内分泌失调、慢性胃炎和心率不齐。我已然受够了没完没了的夜班、不规律的作息饮食以及休息日还要对患者牵肠挂肚的感觉，我，实在不想受这个苦。
临近毕业，偶然看到公务员报考，仔细研究后发现公务员节假日周末休息、没有夜班，能按时吃饭睡觉，也很体面，既然这样，工资少一点无伤大雅。更重要的是，据身边朋友说，我略有那么一点文采，在这件事上，我坚定地相信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句话。我设想着美好的未来：公务员给我生活一份保障，在做好这份工作的同时，业余时间用来写作赚取稿费。
因此，报考岗位时，我特地挑选了一个职能清闲的部门，父母说我胸无大志、难成大器，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去单位报道后，我更加坚信自己选对了，遇到了一个很好的领导，儒雅风度，文质彬彬，待我不错；身边的同事也不乏清北等名校毕业，他们的优秀衬托着这份职业更加荣耀；一个月到手6000元，工资一般，但性价比高，从不加班，周末节假日休息，工作量也不大，尤其对于在医院规培工作过的我，那点工作量，占据不了我多少精力，还要求什么呢？
《谢谢你医生》剧照然而入职后这几年，我逐渐理解了为什么有人中了巨额彩票反而会混到穷困潦倒。
我每天做完分内工作，就拥有了大量的闲暇时间，再加上周末和节假日，在时间上我可谓说是“一夜暴富”，时间充裕了，反而无所适从，开始拖延了，写作？学习？再等等吧！反正时间大把大把，何必急于一时？我把在医院规培时想看的剧和综艺，挨个儿看了个遍。工作日得空儿的时候，先刷会儿某书某音，借口说是收集一点写作素材，刷累了就趴一会儿。周末近郊游、节假日国内游，玩得不亦乐乎。可是这一等、一拖延，就是一周、一月、一年，慢慢地，也给自己的写作能力等没了、耗尽了，安逸舒适的生活正逐渐麻痹我的神经。参加工作第二年，我结婚、生子，紧接着就开启了养娃模式，人生的大事都在这个单位完成，我多次都在庆幸，我有足够的时间来兼顾家庭和陪伴孩子，但显而易见地，写作成了不敢再提及的梦想。
公务员生涯迎来了第四个年头，人也到了养家糊口的年纪，生活模式逐渐败给了生存模式，房贷、养娃两座大山压在头上，我很难有时间去过悠闲的生活，连逛街都已经成为一种奢望。我的生活像一幅紧凑的拼图，被家庭和工作拼凑得毫无缝隙。
老公长期出差，我每天下班回家就是和婆婆交替带娃、错峰吃饭，紧接着喂饭、陪玩、哄睡，当娃娃睡着后，我开始洗漱、清洗换下的衣物、备好宝宝第二天的饭菜……等一切准备妥当，真正坐在书桌前，想写点什么的时候，已然精疲力竭，巨大的困意如潮水般朝我袭来，恍恍惚惚间睡去。没睡一会儿，娃娃夜醒，十一点、两点、四点……片段化的睡眠更是加重了我的疲惫。好巧不巧，工作也突然变得忙碌，虽然依旧不用加班，但每天的脑力工作却不少，各种台账、报表、总结、会议、调度、下乡，让我晕头转向、焦头烂额，强烈的工作责任感也使我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重启人生》剧照
如果只是疲惫，倒也还能应付，但是工作的无意义感也在逐渐侵蚀着我，这几年我似乎没有任何成长。频繁刷手机带来的专注力下降、温水煮青蛙似地内耗、专业知识被荒废的恐慌感，这都让我隐隐担心，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我还要过这种差不多的日子吗？养娃的现实压力也让我倍感焦虑，衣、食、住、行、教育、医疗，处处都透着金钱的光芒，我逐渐开始为攒钱感到焦灼，不敢有费钱的爱好，买一杯咖啡要思前想后，买一个小玩偶要在店门口徘徊数次，女装店里动辄上千的衣服更是连试试都不敢。公务员不能有副业，唯一合法的副业可能就是稿费了，但是之前的懈怠、现在的疲惫早已消磨了写作的灵气和能力。每天日复一日、激不起水花的日子让人分外压抑。
几周前的一次同学聚会，更是给我带来了沉重打击。毕业之后，有的同学选择回了老家，有的为了工作奔赴远方，有的选择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大家早已各奔东西，微信群不再活跃，朋友圈也不再更新。印象里的大家还是离别的样子，但这次相聚，我的内心仿佛经历了一次剧烈地地震，以至在聚会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依旧余震连连。
佳佳已考过主治医师，在三甲医院，月薪两万多，家庭优渥，打扮光鲜亮丽，举手投足间都是不差钱的贵气；小宇临近博士毕业，和她的男朋友都将留在本市顶级的三甲医院，前途坦荡、明媚欢快；张张留在医院的行政科室，嫁给了一个高干子弟，家庭和美，雇有保姆，从未为生计和孩子操过心……佳佳问我，现在能挣多少？我犹豫片刻，没敢说六千多，四舍五入后，我说大约七千左右，她说，啊？天哪，这个城市消费这么高，你还有孩子，生活太不容易了！她脱口而出的惊讶和打抱不平的语气让我有些尴尬，整顿饭，我如坐针毡、味同嚼蜡。
《流金岁月》剧照
人最容易对身边的同学朋友产生比较和嫉妒，明明在校园里大家都看似差不多，可是在三年后，差距怎么越来越大？结束聚会后，差距引发的自卑、比较带来的嫉妒和因嫉妒产生的羞愧轮番地攻击着我，我的内心动荡不安、余震连连。
当初选择放弃当医生的那个姑娘成为了众多平平无奇的公务员之一、成为了一个孩子妈、成为了一个节衣缩食的劳动妇女，第一次开始怀疑我当初的选择真的对么？毕业到现在，三年，有的同学收获了博士学位，有的已经成为主治医师，有的生活无虑、愉快舒适，大家似乎都过着不错的生活，如果当时我继续当医生会怎样？起码每天都在学习过得很充实吧！起码不用节衣缩食吧！起码还房贷的压力会小一些吧！起码宝宝能上一个不错的幼儿园吧！二十五六岁，选择了清闲稳定，成家之后，却要为生活焦虑忙碌，对于家境普通的人来说，年轻时不肯吃工作上的苦，成家后就要吃生活上的苦。
我能不能再当回医生？可是三年安逸的时光，早已让我临床技能生疏、思维迟钝，我能不能辞职，找一份能够既能实现人生价值、又能给孩子提供更美好生活的工作？可是这三年来，我并未学会任何技能，经济下行时期，出了体制内，我又能干什么？公务员的职位竞争越向上越激烈，我在这条路上又能上升到哪一步？我焦虑到难以入睡、辗转反侧，一次次在深夜里后悔当初的选择，脱发、痘痘、胃炎复发、精力明显不足，养了三年的身板，一朝回到解放前，逐渐地，我活在对过去的悔恨，和对未来的焦虑迷茫之中。
《县委大院》剧照
前一段时间，我回到老家，妈妈说我怎么这般消瘦，娃娃闹你了？我打哈哈地应付了。黄昏时刻，我的妈妈在陪我的宝宝，作为“连接人”的我竟难得空闲起来，开始收拾翻看过去的书本。上学时每一阶段的书本都被父母认真保留着，我很温暖，偶然翻阅到初中的笔记本，上面摘抄着“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我将轻声叹息把往事回顾，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而我选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泛黄的纸张逐渐被泪水打湿，稚嫩的黑色笔迹逐渐洇开，当初背得滚瓜烂熟却不知深意，如今再读，竟是诗中人，不由得眼眶泛酸，泪水徘徊。正如史铁生文字里表达的：“年少时的枪，现在子弹正中眉心”。
因为未来的不可知和不可预判，所以选择这件事也充满魔力，人们总是会觉得，没得到的东西要比已经拥有的好，但是这可能只是幻想中的美好，用幻想中的那条路对比脚下正在走的路，本就没有道理。如果我真当了医生，我未必月薪两万（专业不同），也未必前途大好，必然也有这条路上的磕磕绊绊，依然会焦虑和抱怨，只不过内容变成了工作太忙太累，夜班太多，没有周末节假日，休息太少，没办法照顾孩子和家庭等种种。我又会去羡慕朝九晚五、有休息日的工作。
所有工作都有优缺点，工作久了都会令人生厌，当初我为了不用上夜班和规律作息饮食的生活选择了公务员这份职业，现在又抱怨起没有意义、工资太少，我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既要又要”，甚至有些渣男心态：得到便不再珍惜。每条路上都有荆棘，每份工作都有不完美不如意的地方，换一条路也可能只是换了一种痛苦，钱多事少离家近可能只有在梦中存在，人生何来两全。
《大江大河》剧照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既然我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又无法改变或者回到过去，那么我就坚定的走下去，假设回到三年前那个节点，当初的选择真的那么差劲吗？肯定不是，如若笔耕不辍、如若努力成长，那么这条路依旧好走，路没有错，是走路的方式出错了。“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想方设法下好手中棋，让荆棘里开出花，用好手中的笔，写好脚下的路。
排版：布雷克 /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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