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强惨、破碎感：一个逃家王子的离谱人生合订本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5-01-19 12:00

正文

这是二十世纪最震撼人心的画面之一：两个小男孩，同时也是两个王子，走在他们母亲的棺木之后，全世界都在悲伤与惊骇中注视着他们。当戴安娜王妃安息时，数十亿人都想知道王子们在那一刻的想法和感受，以及他们的生活从此将走向何方。

《替补：哈里王子自传》帮我们解答了这些问题。在这个信息纷杂的时代，这部由前英国王室成员哈里王子亲自讲述的自传，以其惊人的坦诚、深刻的文学价值和社会价值，已经在全球范围内引发了广泛关注，甚至打破了有史以来销售得最快的非虚构书籍的吉尼斯世界纪录。

尽管哈里王子在公众视野中曾饱受争议，但在这部自传中，他以“毫不退缩的诚实”展现了一个真实的自己。作为王室成员，他的一生都在媒体的聚光灯下度过，更要承受母亲骤然离世带来的深重阴影。在书中，他以罕见的勇气和坦诚，细致记录了自己如何在叛逆、冒险、窘境与尴尬中艰难成长。通过深入的自我审视与反思，他不仅真实呈现了与父亲、兄长之间错综复杂的情感纽带，更清晰地勾勒出自己对真爱的执着追寻——从遇见梅根、选择与之结合，到最终为爱对抗王室传统、毅然脱离王室的跌宕心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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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文化现象无法复制，比如大清国亡了之后，中国再不会有王子出版自传；而有些文化事件可以复制，比如英国王室成员的“出逃”或被“放逐”，几乎是个没有时间性的现象。

在《替补》的封面，哈里王子的头像被精心裁切，并不葱郁的颅顶（书的开篇，他就戏谑兄长的秃顶比自己还严重）被切割在出血尺寸之外，它既是对脱发的规避，又好比一个隐喻——传主直视读者，但读者能看到的并非一张完整的面容。

再往下，是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它们目睹了爸爸穿着平角内裤在房间里倒立、蹲踞在帐篷前的豹子、妈妈最后一次穿过的隧道、勉强得到的艺术课高分、恋爱中的哥哥、阴魂不散的狗仔队、地下室里的狂欢、阿帕奇直升机下四散奔逃的敌军、一眼万年的社交软件页面、嗡鸣着掠过婴儿床的蜂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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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替补》的可读性极强，它自带传奇的揭秘属性，可以满足旁观者所有居心叵测的期待心理。美强惨、破碎感——哈里王子充满了自我毁灭的激情，他有自我放逐的勇气，也有修正既定命运的信心。在三十八岁上，他意识到没有人必须是期待转正的替补，却可以是自己的“备胎”。

这是一本自传，更是一则开放性文本。历史学家看见吊诡（爱德华八世和他的美国妻子），恋爱中人看见缠绵（他带着女友前往非洲和澳洲追随母亲的足迹），政治家开始质疑君主制的必要性，流言家关注所谓“梅脱”“邪恶继母”的寝宫闹剧……过度阐释者在他身上甚至能看到哈姆雷特的“延宕”。

毫无疑问，所有对历史和现实的对位有兴趣的读者，都可以细读这本书，如果你对亨利四世和理查二世的缠斗感兴趣，具体到中国历史语境，如果你喜读李世民和李元吉的争执，李存勖和李嗣源之间的信任及背叛、赵宋初年的斧声烛影、完颜亮和完颜雍的推推搡搡，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故事，那《替补：哈里王子自传》也会吸引你。

作为不可多得的当代王室成员的传记样本。《替补》一书在全球范围内的影响已经表明：在信息茧房的封锁之下，在普遍人性的恶意之中，在君主立宪的英国和其他政治形态国度之间，仍然存在着某种公共领域，也许它边界模糊，但在这里人们仍然有机会以友善的态度，而非吃瓜者的迷狂，带着同情的理解，去品评一些复杂的事件。

少年哈里被困在一个特殊的旋转世界里，他命运的舵盘掌握在那些拥有天赋却冷酷乖戾的人手里。他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那些除了王室活动之外对一切都不予理睬的家人们是多么精力旺盛而又肆无忌惮。说哈里王子只是受困于“健康的悲观”，给他贴上“爱美人不爱江山”“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童年VS治愈”标签的人，都是对真实且复杂的当代个体生活轻率地下了断语。

尽管有普利策奖得主J.R.默林格的生花妙笔润色（一种被美式幽默修改过的英式幽默，某种程度上解构了异端人物的异端性），人们仍然可以从高超的叙事技巧之下，读出哈里王子的原始语气，那不是在斯诺克球桌旁向御用文人的授意。他直面自己的多疑和脏心眼儿，没有伪装成普通人或正常的普通人。《替补：哈里王子自传》不是装腔作势的诉状，不是录音机式的起居注，不是歇斯底里的病例，也没有检讨书的陈词滥调。其中某些表述略显折衷和矫饰，可能是日复一日的规训和惩罚，让“王室正确”成了他随身携带的一种习得。《替补：哈里王子自传》中，他其实并没说太过火的狠话。

《替补：哈里王子自传》是对所有围观者、陪审团的一次陈述，从本质上讲，它是写给所有生活在地球上并且被身份绑架、被亲情缧绁的人们，尤其是他的同胞。出于关心和焦虑，哈里王子把自己的故事奉献给促使他逃离的祖国和他的人民。参加了奶奶的葬礼之后，在飞机上，那些经过他座位的人向他点头示意并劝他节哀，他感受到故国民众身上闪现的美好品质，但他仍然不得不在书里提到那些笼罩他的阴暗的东西，因为那是他试图摆脱的东西，也是王室对外展示的生活里偷偷漏掉的东西。

在经历了一系列创伤后，青年哈里的面容仍然透露出纯净、善良和直率。在《替补：哈里王子自传》中，他只是个普通小伙子，希望在大多数人里藏身，和他们穿一样的军装，经历同等难度的训练。含着金勺子的他也会被无能和恐惧攫住，即便在城堡里生活，也要直面外部世界的伪善和狡狯。不管王室评论员们如何对他加以宣判，不管英国普通民众是否对他持负面看法，他对公益事业的投入，他对妻子儿女的维护，都合乎一个当代英雄的形象——他有纯洁、高贵的心灵。作为一个被笼罩在帝国和亡母阴影里的人，他有非同一般的道德上的和家族政治上的勇气。这个健壮的王室成员，更是一个后现代的身躯，他选择逸出轨道。

这个冒失鬼、聪明的傻瓜，决定以尊严和果敢，而不是以傲慢和自我矮化来承受这份负担和责任。不满情绪的巅峰终于到来，离开祖国的欲望再也无法按捺。这是对于一种刻板生活的逃逸，他打造了自己的五月花，他把野牛、狐狸（哈里觉得他遇到的很多动物都是妈妈派来的信使）带进方舟，他越过重洋，在“美丽新世界”创建自己的乌有乡。那不止是他小家庭的避难所，也是个体精神重新觉醒的象征。

他是一个天真的人，有时候会被小人和无赖欺骗，但天真的人有自己的观察模式，他能透过自己的眼光看问题，而不是依靠那些成俗、规矩所提供的僵硬视角。没有人必须承担宿命意义上的身份认定，除非他热爱它，并且为它操劳。在“不可征服运动会”上，在“森特贝尔马球杯”等一系列慈善活动上，人们看到了他最灿烂的笑容。那种笑容，曾经出现在戴安娜王妃怀中的孩子脸上。

一个寻求宁静的人，他不愿再被盛誉或污名所左右，他相信福禄自造，他试图拯救自己的家庭，却因此温和、羞涩地触怒了很多人：民族主义者、血统论拥趸、正统派发言人，尤其是绝对价值标准的卫道士。实际上，他自己也坚定地信仰那些绝对价值，只是他们在不同的意义上理解了绝对价值，前者是某种柔化的规训……对哈里王子而言，它却是母亲被过度阐释的遗愿，祖母难得一见的微笑、父亲的体谅、兄长的抚慰和爱人的体己话。

他不是主观主义者，也不是怀疑论者。他的生活只是一个多元世界上中心与边缘结构关系的写照。

在全书的末尾，一只蜂鸟飞进了哈里的家——工艺美术运动创始人、《乌有乡消息》的作者威廉·莫里斯曾有一副设计名为《草莓小偷》，它描绘的是英国乡间常见的场景，画眉鸟在藤蔓间穿梭往来采食浆果，甚至会钻进窗户，偷走厨房果盆里的草莓——哈里最后还是把这一小只访客放归自然，它当然也是一个信使，哈里把它放在围墙上，心里想：“走吧，你走吧。你是自由的，快飞走吧！”然后，那个“闪闪发光的奥德修斯”振作起来，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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