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品读|深田久弥【日本】：富士山

关于这座日本的第一名山，如今还需要说什么吗？为了编《富士山》这本书，我曾查阅过文献资料，对这种文献资料将来还要出多少也无法估计。恐怕全世界也没有哪座山如此之多地被人提及、歌咏和描绘过了。

它还拥有世界第一的其他资格。翻开山岳史家马塞·克尔兹写的《世界登山年代记》，可知六三三年役小角①就登上了富士山，而且，这也是世界上最早有人登上如此高的山。小角登山虽是传说，但在平安朝成书的都良香②的《富士山记》里，却写着山顶火山口的形状，所以，那时一定有谁已经上过山了。是富士山首开人类所到达的最高峰的记录。而且，这个记录后来保持了很久。直到一五二三年人们登上波波卡特佩特尔山（五四五二米）③，这个最高记录保持了八九百年。一个夏季有数万登山者，这大概也是世界之最。日本的男女老少，所有阶层、所有职业的人，都立志 “有朝一日登上富士山” 。这样具有民族性的山也很罕见。

与其这样说，莫如说它是国民的山。日本人从儿童时代起就是唱着富士的歌、绘着富士的画成长的。人们也常将当地形态最美的山取名为某某富士。它是独一无二的高峰，总是被人作为最美、最著名、最神圣的东西的普通典型来例举。

世界各国有各自的名山，却没有像富土山这样代表一个国家、成为国民的精神财富的山。从昔日吟唱富士山“无法形容”的万叶④起，我们日本人由富士培养出了多么丰富的情操。如果没有这座山，也许日本的历史都会走上另一条道路。

在这个小小的岛国，最可怕的就是火山爆发了。在小岛鸟水⑤氏津津乐道的关于富士的文章中，有这样一段话：“从山顶神社到海拔一万尺的等高线，形成了陡峭的角度，而从这里到正门、大宫町之间，一条线又斜垂在一望无际的天空。这条长长的线，悠扬飘逸，规模宏大，自由自在，无忧无虑，除了海洋的水平线以外，大概是我国肉眼可见的最长的一条线了。”

其实，不仅在我国，即便在世界范围内寻找，恐怕也难以发现这样的线条。顶峰海拔三七七六米，大宫口海拔一二五米，一条线一泻千里似的画出等高差，这样的例子在地球上也绝无仅有。

从富土山产生了“八面玲珑”这个词。无论从东西南北哪个方位看，其优美匀称的形状都没有变化。所有的山都各有千秋，并形成独特的魅力，而富土山则单单占了一个“大”字。我将它称为“伟大的通俗”。虽然小天才们会感到委屈：这样说殊无情趣，俗不可耐，但是，结果却不能不对伟大的通俗性缴械投降。

这是一种不玩弄小聪明的巨大的单纯。它面对所有人。任何人也不拒绝，但是任何人也能掌握它的真谛。即便儿童也能描绘富士山，但要表现它的真实面貌，画坛巨匠也感到棘手。有的摄影家感叹道，一辈子只拍富士，却无满意之作；有的哲学家则凝视富士而思绪万千。

这座不过是从地面冒起来的巨大土块、大个儿的圆锥体山，却在什么地方显得那样神秘、那样复杂吧。富士山给所有的艺术家提供了无尽的素材。山部赤人⑥唱道：“不尽高山入眼来，精神百倍无倦容。”芭蕉⑦吟诵道：“云雾瞬息散，峰峦百景生。”大雅⑧曾数次登上富士，每次都变换道路，从各个角度观察，创作了《芙蓉峰百图》。北斋⑨也是富士的赞美者，有富岳三十六景中的杰作《凯风快晴》和《山下白雨》传世。梦窗国师⑩则采用富土为园林的背景，北村透谷 ⑪ 则在富岳发现了诗神。

富士山是大众的山。它为民谣小曲所歌唱，为狂歌 ⑫ 、狂句 ⑬ 所调侃，并始终为谚语和比喻所引用。报纸创刊号的头版一般都是富士的景色，冠有富士名字的商社、商品也不胜枚举。

富土山任人摄取，而又具有不容任何人侵犯的气势，永远耸立着巨大的身姿。

一九六四年

①役小角，日本古代的修道者，生卒年月不详。

②都良香 (834-879) ，日本平安朝时期汉学家、诗人。

③波波卡特佩特尔山，墨西哥南部的火山。

④即日本古典诗歌总集《万叶集》。

⑤小岛鸟水（ 1873-1948 ），日本散文家。

⑥山部赤人，日本奈良时期的歌人，三十六歌仙之一，生卒年月不详。

⑦即松尾芭蕉。

⑧即池大雅（ 1723-17 76 ），日本江户中期文人画家，被誉为日本文入画的鼻祖。

⑨即葛饰北斋 (1760-1849) ，日本江户时期杰出的浮世绘画家。

⑩ 梦窗国师（ 1275-1351 ），日本临济宗高僧，梦窗派之祖，天龙寺开山，对日本佛教和庭园艺术的发展有较大贡献。

⑪ 北村透谷 (1868-1894) ，日本诗人。

⑫ 狂歌，日本江户中期以后流行的鄙俗的滑稽歌。

⑬ 狂句，日本江户后期流行的诙谐俳句。

原载于《世界文学》199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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