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迪克•汗本人并非从一开始就意识到环境治理的紧迫性。但他现在承认，收拾污染的烂摊子，已经不是“明天”的议题。
文丨崔莹
不久前英国媒体报道，伦敦著名的商业街牛津街将有望成为“步行街”，这意味着，牛津街上的汽车尾气会减少，污染状况也会缓解。这一计划，也是伦敦市长萨迪克•汗（Sadiq Khan）的最新城市规划举措。萨迪克•汗于今年春天再次当选伦敦市长，开启了他的第三个市长任期。如今他正寻求利用工党政府赋予给他的新权力，推动伦敦成为更加环保的城市。
我于前不久在爱丁堡举办的一次图书活动上，见到了这位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市长，并在现场聆听了他关于新书《呼吸》(Breathe)的讲座。他在讲座中回忆自己为何会关注空气污染和气候变化问题，并如何从环保理念入手，重新“设计”伦敦。
1，长跑后的哮喘以及伦敦女孩之死
《呼吸》是萨迪克•汗的处女作，这位伦敦市长首先介绍了写这本书的缘由：“我是C40城市气候领导联盟（C40 Cities Climate Leadership Group Inc. ）的联合主席，该组织致力于解决气候危机和空气质量问题。它最初包括40个世界各地的城市，现在包括97个城市。我经常思考我们该怎么做，那为什么不写一本书呢？我可以在写作的过程中思考，提出一些建议，而这些建议是我在推特和演讲中无法实现的。”
萨迪克•汗表示自己以前很少关注环保问题，据他讲述，在他得到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的职位时，他立即在伦敦市中心为自己的萨博敞篷跑车争取了一个停车位，此后，他又换了一辆耗油量巨大的“路虎发现”。作为议员，他甚至还曾投票支持在希思罗机场新建第三条跑道（注：希思罗机场兴建第三条跑道的计划已被搁置）。
萨迪克•汗一直觉得，气候变化离自己很遥远，是“明天”才需要担忧的问题。然而在2014年，当他受邀参加伦敦马拉松比赛时，一切发生了变化。“当时一位记者找到我，说他一直在劝说时任工党议员和影子财政大臣的埃德•鲍尔斯（Ed Balls）代表《标准晚报》的‘一无所有基金’（Dispossessed Fund）参加伦敦马拉松，但埃德已经答应为另外的慈善组织参赛……说到这里，我意识到谈话的走向，我试着找了几个理由拒绝，比如我不喜欢跑步，没有合适的装备……但我的妻子沙迪雅（Saadiya）利用我的好胜心，说服我参赛。她说，如果埃德•鲍尔斯能跑下来，我肯定也能跑下来。当我的团队得知我的想法后，事态进一步升级……不知不觉，就到了比赛当天。”
那次伦敦马拉松不仅是萨迪克•汗爱上跑步的起点，也是他成为气候活动家的起点。随之而来他便遇到了一个问题：每次长跑后都会气喘吁吁、呼吸困难。当喘息变成咳嗽时，他去看了医生。经过检查，萨迪克•汗被诊断为成人哮喘。这让他难以置信，他之前从未有过任何呼吸系统方面的问题。对此医生解释，成年人得这种病并不罕见，这种病主要由空气质量等环境因素导致。也就是说，萨迪克•汗在伦敦的街道跑步训练时，他所呼吸的空气让他得了这种病。
接着，萨迪克•汗又讲述了伦敦女孩艾拉（Ella）的故事。他表示，再没有什么事情比艾拉•罗伯塔•阿杜•基西•德布拉（Ella Roberta Adoo Kissi Debrah）的故事更能说明空气污染的可怕。
艾拉出生在伦敦南部，喜欢跳舞和唱歌，梦想是成为一名飞行员。但是就在7岁生日前夕，她开始咳嗽，医生初步诊断是胸部感染，并给她开了抗生素，希望她能够尽快康复。但效果却不大。在随后的几周时间里，艾拉接受了一系列检查，最终被诊断患上了一种严重的哮喘。这种病会让艾拉昏厥、抽搐，并最终导致她的肺部糜烂。几个月后，艾拉住进了重症监护室。2013年2月15日凌晨，9岁的艾拉在医院去世。2016年5月，萨迪克•汗当选伦敦市长后，才得知了艾拉的故事。据他介绍，英国研究空气污染和哮喘之间的联系的专家斯蒂芬•霍尔盖特（Stephen Holgate）教授发现艾拉入院治疗的时间线与她家周围空气污染的程度存在着紧密的联系。萨迪克•汗认为：艾拉的死证明空气污染是一个致病的因素。于是，官方推翻验尸官之前的裁决，重新调查艾拉的死因。四年后，即2020年12月，艾拉的死因被认定为“空气污染”。在英国历史上，这也是第一次将空气污染列为死因。
同时，萨迪克•汗还列举了空气污染可能导致的其他问题：“由于空气污染，儿童的肺部会出现永久性发育不良，而其他人则可能患上哮喘、过早痴呆、心脏病和癌症。在英国，每年大约有4万人因空气污染而过早死亡。”
萨迪克•汗指出：“几年前，当我们谈论气候变化时，常常认为这是一个‘明天’的问题，是20、30年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但实际上，这是一个今天就需要考虑的问题。确凿的证据表明，交通所导致的空气污染会损害儿童的肺部健康，更重要的是，这次调查让人们明白了为什么我们需要认真对待环境问题。艾拉短暂的一生迫使人们正视每天呼吸的‘无形杀手’。我们不能再等待，要马上采取行动净化空气。”
2，“我知道，那些沉默的大多数，也都是希望自己长寿的人”
在萨迪克•汗的带领下，伦敦成为世界上最早宣布进入“气候紧急状态”的城市之一，伦敦还有望于2025年达到法定大气污染物排放限值。但实现这样的目标并不容易，萨迪克•汗在《呼吸》中讲述了这一路所遇到的障碍。
他表示：“第一步是带着大家一起行动。我最喜欢的政治家托尼•本（Tony Benn）有这样一句名言：老师是最好的政治家。第一年，我们在伦敦各地安装了空气质量监测器来监测空气质量，呈现问题的严重程度，并让伦敦市民了解这些信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收集数据、分享数据、并且做到信息透明。人们知道了车辆是造成空气污染的主要原因，如果可以的话，那就减少造成污染的车辆。但人们需要用车，这就需要提供私家车的替代方案。”
萨迪克•汗和他的团队的目标是：将应对“环境危机”转化为应对“健康危机”。健康危机会影响所有人，那么，当这件事情和每个人都息息相关时，制定政策、实现改变就会变得相对容易。为了确保公正过渡，政策制定者与科学家、健康专家、政策研究学者进行对话，探讨什么方案会受欢迎，什么方案不会受欢迎。
“教育的目的就是要唤醒人们，让他们参与这场变革，并对我们所做的事情充满信心。有证据的支持，当大多数人站在我们这边时，我们就提出了政策。如果这些政策奏效，就能带动更多人参与进来。这样改变就可以不断扩大。”萨迪克•汗感慨：“改变并不容易，但没有风险就没有回报。我们冒了风险，但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些政策包括自2019年4月起，在伦敦市中心划设小范围的“超低排放区”，排放超标车辆若驶入区域，每天需缴费。2021年，这一区域被扩大到整个首都地区。同时，政府为拥有不达标汽车的伦敦居民提供补助等。虽然有反对的声音，但总体而言，越来越多的人支持空气污染罚款政策、支持骑自行车、支持某些街道成为步行街等。
萨迪克•汗所秉持的另一个原则是将权力下放。他表示：“伦敦有32个区，每个区大约有30万人。我们将权力下放给各区，然后再由他们再下放给各社区，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们必须不断下放权力，与社区合作。比如，有些社区可能希望有步行街，而其它社区、其它地方则可能认为这并不合适。”
回顾这几年治理伦敦空气污染的经验，萨迪克•汗认为这得益于与人们分享政策的进展、让他们看到这些政策的好处，并激励他们投票。今年5月2日举办的伦敦市长选举，也成了公众对他的环保政策的公投。担任律师的经历也帮助萨迪克•汗继续打造一个更绿色的伦敦。“我曾经当过11年律师，所以，我理解争论、辩论真的有好处，我们应该鼓励这样做……我知道，那些沉默的大多数，也都是希望自己长寿的人，他们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肺部发育不良。”
3，“如果不这样做，我们的孩子就得收拾这个烂摊子”
在爱丁堡的讲座中，萨迪克•汗不禁回忆起自己的成长经历：“如果你是工人阶级的孩子，会觉得剧院、博物馆或美术馆，陌生而可怕。我很幸运，我的爸爸是一名公交车司机，我们坐公交车会有补贴，于是，爸爸带着我们探索了这座城市的大多数地方。所以，我可能会比其他孩子更自信。”
他认为，由于种种原因，可能是交通不便，可能是缺钱，很多人的潜能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他又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大家都听说过伦敦南岸，这里聚集了很多文化场所，比如大型剧院等。我们将一批来自伦敦布里克斯顿区的孩子带到这里，他们看到泰晤士河，觉得那是一片大海，因为他们从未来过南岸，从未见过泰晤士河。这让我感到心碎。我们要让更多人走进剧院、美术馆和博物馆。因此，在过去的八年半时间里，我们花了很多时间让这些重要的设施‘平民化’。”
便捷的公共交通便是解决方案之一，并且这些公交车尽量都做到低碳环保。萨迪克•汗表示：“我们确保我们的公交车是世界上最好的公交车。伦敦拥有西欧数量最多的零排放电动公交车。这些公交车是大都‘英国制造’，这也给英国其他地区创造了就业机会。”萨迪克•汗同时指出设计的重要性。“在构想城市建设的早期阶段就要考虑环保和气候变化，比如，如果考虑建设公共广场，就要想到要种能降温的树……设计有太阳能板的建筑，可以减少居民的能源账单，帮助解决生活成本危机。”
英国首相基尔•斯塔默（Keir Starmer）领导的政府正着手构建公有能源巨头“公共清洁能源公司”（Great British Energy）。因为开支巨大，这个项目遭受了一些质疑，但萨迪克•汗对这个项目充满信心。他表示，“风能和太阳能等能源，会在一段时间后会减少我们所有人的账单。这样也能够保证能源安全稳定的供应。”
他继续举例：“很多人都开车，但作为司机，我们并没有为道路的修建或维护、交通信号灯、服务站等直接付费，这些都由国家补贴。国家修建道路，维护道路和交通信号灯，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让我们能够正常开车。在风能、太阳能和其他可再生能源投资方面，我们为什么不能用同样的思维方式呢？要知道，依赖矿石燃料意味着我们无法获得安全稳定的能源，也无法解决生活成本危机。”
“在应对气候变化和空气污染问题上，我希望我们是第一代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伦敦经历过巨大的变革，我们有机会解决自己造成的混乱。如果不这样做，我们的孩子就得收拾这个烂摊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