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猫儿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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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边缘

猫儿胡同  · 公众号  ·  · 2017-04-10 21:25

正文


猫儿胡同·第412辑


人在边缘


修车这个行业,之前咱们写过几次,坚守在路边的修车人,在用自己的双手和匠心,给这个变化飞快的城市提供着方便。


修车的师傅许合森,今天故事的主人公。


之前听修车人谈到过,这些年私家车普及、地铁丰富、自行车质量亦有所改善,修车生意已是今非昔比,曾经也算得上高收入的修车小摊个体户,每个月只剩下两三千块钱收入。

但就在这半年里,又变了。

共享单车的兴起,让街边的修车人感叹,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已经出现,他们的活儿更少了,收入因此又下降一半。


“自行车王国”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国度,它叫做“王国”,却没有国王,没有大臣,只有一群曾经无比忠实的百姓。几乎每一个百姓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建设着这个王国。

问题是,自行车王国,有敌人。谁?汽车、地铁。骑车之苦我们都有体会,风吹日晒雨淋。

好在,这个王国成立之前就有哲人说了那四个字:物极必反。堵车、污染,让王国似乎重新找回了存在的理由,并且本来松散的王国内部,出现了几个“权臣”——北京市公共自行车、摩拜、ofo、bluegogo,等等。


谁说这共享自行车没有后架子就不能带人?


这几个权臣胃口都不小,至少在北京这座城市里,它们每天上演着争霸战。谁占据更大的市场,谁就拥有更好的资源,更多的赚钱机会。市场经济的道理说简单也简单。

本来百姓无意参与这场争斗。但是,在这片战场上却出现了牺牲者。

牺牲者就是街边修车摊。他们本来是自行车王国中的重要一环,他们的阵地,遍布京城大街小巷,不客气的说,连城管都知道这个阵地对于王国来说实在特殊,不能去“攻占”。

然而如今各种公共自行车、共享自行车普及了,修车摊却被时代逐个歼灭了。

当然啦,也还有人在坚守着阵地,比如57岁的许合森。


许叔在修车。


老许修车至今已有25年。他的家就在广安门内大街旁边,家门口有一个修车、配钥匙顺带着修鞋的小摊,曾经还拥有过一家自行车铺;而他也有残疾的妻儿、生病的身体,每个月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修车的收入贴补了家用,就没钱吃药了;好在家里还能拿到一些低保金。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修车人,面对共享单车普及、收入下降时候,他是这么说的:

“没有人在街头修车了,这是社会进步的表现。不能只把眼光放在自己收入上。”

真乃自行车王国的忠实老百姓也。

许合森的经历,也是这个王国变迁的豹斑,咱们一起来窥。




不可能有活干


先说说许合森老先生的摊位情况——额,抱歉,他才57岁,并不老,只是脸上黝黑,皱纹挺多,看上去有点儿老了。


他的修车摊就在广安门内大街南侧、牛街西砖胡同北口过街天桥下。摊位上摆着两个铁皮柜子,其中一个装着修车的工具,另一个装着配钥匙的工具,地上则零散着摆着一些凳子、水盆等用具。


许叔的摊位。很多经常走广安门内的朋友,应该都见过他吧。


其中一个铁柜上放着一台崭新的修鞋缝纫机,这是老许打算开辟的新生意。临街的栏杆上则绑着几台投币式电动车充电器。

许合森就坐在打开的柜门前,举起他的玻璃大缸子喝水。找许叔聊天,我本担心耽误他干活,没想到许叔笑笑

——“哪有活啊,不可能有活啊。”

能想象吗,一个自行车王国的修车摊主,如今已经确定“不可能”有什么活了。


我跟他聊了两三个小时。这一下午,他的摊位上一共来了七八个顾客,其中一个人电动车有点儿异响,他骑了一圈发现是减震器的声音,并无大碍,不需修理,也就没有钱挣;一个小伙子推着山地车来换闸线,老许几分钟挣了几块钱;一个骑着ofo小黄车的姑娘来询问他是否会修鞋;一个中年男子找他借角磨机,简单加工了两把大勺,给了两块钱,估计是在附近开饭馆的。


许叔能干不少手艺活儿。


还有几个电动车主,找他换了1块钱钢镚,投币充电。充电生意,如今是小摊上最重要的生意,“每天这几台机器能给我挣20块钱。”

此外的时间嘛,喝点儿水,与来往的街坊们聊聊天,看看报纸。老许时不常到路边转悠转悠,看看来往的自行车,然后回到铁铁柜前的座位上。




收入越来越少


究竟生意下降了多少呢?老许说,90年代他刚刚开始干修车的时候,每天早上出摊,都会有人等候在摊位前;但现在他每天都只能在摊位上等待顾客,“掉了个个。”

当时修车小摊个体户的收入,虽不敢说高,至少也比上班强;后来维持在每个月几千块钱水平,养家糊口足够。

就在共享单车兴起之后,自行车修理的生意再次下降,许叔认为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一;我也问了几个摊主,他们最乐观的说法是“下降一半”。


摊位后面的广安门内大街辅路上,两个骑着小黄车的人经过。


许叔分析了修车行业衰退的原因。衰退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长达近10年,刚开始感觉到生意下降是在2009年至2011年,此时大致是因为汽车普及;接着缓慢下降,与地铁开通等出行方式改变可能有关;再近几年的下降,则与疏散人口、附近拆迁有关。

这些因素共同作用,修车的收入,逐渐从每个月几千元下降到两千元。两千元对一个在北京有家没有租房、看病等压力的人来说,将将够吃喝;大多数的修车人,习惯了风吹日晒,年纪稍大的难以转行,若是摆摊的外地人还要租房,就很难坚持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共享单车来了。

许叔感觉这种变化出现,不过是半年的时间,他的修车收入,“没有具体计算过,但应该也就剩下几百块钱了。”


于是大多数时候,许叔喝着水,等着有人来修车。


于是许合森也开始琢磨“转型”——是的,自行车王国,路边修车25年,今年57岁的修车老爷子,他得转型了。

转型干点儿什么呢?他每天骑着小三轮接送附近的一个孩子上下学,以及添置了修鞋的工具,修鞋比修车轻松一点儿,再过几年干不动了,希望修鞋的生意可以支撑起家计。

而这一套修鞋的家什的投资,是两千块钱。许叔说自己手艺还在探索中,需要大约一年时间,熟练之后,有把握拿它挣点儿钱。

这修车的生意,“如果不是守家带地,我早就不干了。”




下岗去修车


许合森本来不是北京人。1960年,他生在河北沧州,当过农民,给砖窑推过小车。25岁那年,他被北京的亲戚叫来打工,因为老家很穷,兄弟也多,结婚连新房都盖不起。那个年代北京已经开始流行电器的几大件,而他印象中,农村也已经流行起“三大件”,即手表、缝纫机、自行车。

打工几年,他的收入从每天3块钱逐渐上涨到每天10块钱。当时恰逢一家国营建筑公司招聘合同工,进入国营公司,意味着有退休,有劳保,于是许合森与家人商议后,决定来到国营公司。当时国营公司提供的工资合每天两块多钱,“每天10块钱的工作也不一定天天有活干。国营的虽然给的少,但只要你来上班就一定给你钱。”


许叔回家拎暖壶。就在摊位旁边。


当年许合森看中了国营单位的稳定,签了20年的劳动合同。然而短暂几年之后,国家政策调整,公司将合同改为10年,接着又改为了5年。

此时的许合森琢磨,国营建筑公司也能看出市场在变化,因此这个饭碗,怕是很难像当初想的一样,吃到退休了。“这单位,要吹。”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他结婚了,妻子家就住在广安门内大街旁。

至1992年儿子出生,他觉得钱不够花了。干点儿什么呢?既然守着大街,就先摆个修车摊吧。修车也需要手艺,老许并不是很懂,于是从最简单的,一把气筒子,几件简单的工具做起。

“我也有个琢磨劲儿。”他的26飞鸽自行车,全拆了,拆散到螺丝,再组装。坏了,车条应该怎么编啊?许合森琢磨了一个星期,“还是没装上。”


如今修车的收入无法和当年相比。


当时的广安门内大街并不宽敞,路边商店挺多,停放的自行车更多。老许找辆自行车,对照着一点点编车条,弄着弄着,就学会了。

此时他还没从单位辞职,只是趁着早起、晚归的时间摆摆摊。别看是摆摊,单位工资每个月开几百块钱,他业余时间修车就能挣出几百块钱。“比我上班挣得不少。”至1999年,建筑公司终于辞退了所有的合同工。许合森庆幸,自己有了一摊生意和手艺。

然而随着儿子长大,儿子天生的残疾也显现出来。

残疾的妻子、儿子,都得指望着许合森养活。谈起这些年照顾他们的苦楚,许叔笑呵呵地——


“就这么过来了。反正咱干不出那没良心的事儿。”




精打细算的生活


生活后来出现了一点儿转机,2001年,许合森发现附近开了一家自行车铺,生意不错,琢磨着自己家就住在路边,干脆也开家店吧。就在这一年,他曾经骑着自行车半天时间到天津,去联系货源。

小店顺利开起来,那段时间是许叔记忆中,这辈子难得的、手头不紧张的年代。您可知最挣钱的是哪一年?是非典那一年。“我上街一看,哎呀,公共汽车全都空着。人们担心传染,都不愿意坐车。所以那一年卖自行车的,都小发了一笔财。”


最大的一笔生意,有保安公司上门买车,老许给人家装好了五六十辆,人家开着一辆130小卡车把自行车运走,每辆车能挣30块钱呢。


2008年奥运会,两广路已经拓宽,一堵墙出现在平房区与广安门内大街之间,小店从此关张,许合森变回修车人。


曾经的小店,如今是仓库。


至2011年,电动车普及,许合森打算开辟修电动车的生意,“也是蒙着来。结果给人家修车,把电路板烧了,还得陪一两百块钱。身边儿的人说我,还是老老实实修自行车吧。”

许叔说,不行啊,得学。他找来一套修理电动车光盘教程,算是跟着学了一些;“很多小毛病,无论在哪修其实都一样,可是骑电动车的人,一般还是爱去专卖店修。”

因此这块蛋糕,许叔也没抢到多少,只是路边的那几台充电机,如今利用率挺高,每个月这几台机器挣出生活所需的水电费,修车挣出点儿医药费,低保金用来吃药、吃饭过日子,生活就得这么细算着,维持着。


充电的生意倒是不错,但也没多少钱。


许叔胃不好,每天的医药费自费部分就得70块钱,他说,这也是年轻时候没日没夜地干,落下的后遗症。前些日子又查出来小脑萎缩、胆结石、脾大,好在暂时看来并不严重。

此外,“在大街上坐着,什么人都有,摆摊的哪有不受气的呢。”许叔承认自己年轻时候脾气不太好,不久前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人来换胎,不到百元的生意,全都修好了,对方说“没带钱”。许叔转身儿的功夫,那家伙竟然骑着车就跑了,许叔骑着电动车在后面追,但找到了这辆车,却没找到车主。

还有个人,嫌修车慢了,把两块钱修车钱扔在了地上。许叔气不过,与他打了起来,把对方打伤,结果自己被拘留、赔钱。“哎,自从这次之后,我也脾气好了,不打架了。你愿意数落我两句,你就说吧。”




共享单车
已经超过普通自行车了


修车摊究竟少了多少呢?许叔说,就广安门内大街边,从牛街北口到菜市口这一小段,以前路边就有至少五六个修车小摊。现在,只剩下两个了。

那胡同里外的修车摊,我想大家生活中都有经验,很多都是老人在经营。有些老人现在干不动了,也就不修了;有些修得动的摊主,因为生意少、不挣钱,也不干了。好在我问了问街头巷尾的人们,大家基本上都能说得出住家附近一公里之内的修车摊点,常骑车的人自然要留意这些。


这是前些天拍到的一处招牌。


许叔摆摊这么多年,有没有营业执照呢?许叔回答,没有,因为修车摊都是占路经营,所以大都办不下来正式的营业执照。但是,考虑到人们对此确有需求,无论是早年的工商还是现在的城管,对这一行也不会太苛刻。类似的小修理摊位大都能享受到这样的政策。“不合法,但合理。”

而今这种需求改变了。我在许叔摊位前的广安门内大街路南,统计了一下来往的车辆。下午4点,我数了整整200辆车,其中95辆电动自行车,共享单车59辆,普通自行车46辆。共享单车主要是摩拜、ofo,屈指可数几辆bluegogo——


许叔站在路边,看看车。时代就这样改变着。


只有一辆红白相间的“北京市公共自行车”。您说,生活变化是多么的快啊!一些放学的孩子,三五成群地骑着小黄车。在他们看来,万一车坏了,换一辆,或者改坐车,上学不会因为修车而迟到,多方便。




自行车王国
不曾改变


许叔想过,那些共享单车的运营商,若是把车包给附近的路边修车小摊修理,多方便啊。当然啦,这只是一厢情愿,毕竟人家可能对修车又有一套标准化流程。反正,网上说有修车人被“招安”或是“收编”,但从来没有这种单位来询问许合森是否愿意加盟、聘用。

我问了很多修车人,只有天宁寺塔东边开修车铺的小伙子说,他听到传言说,确实有人被聘用为共享单车的修车人。据说人家出钱不多,一个月两三千,这个工资不够外地打工者生活,而北京本地的修车人,虽然可以接受这个工资,但大都年事偏高。所以并没有听说谁真的去那里工作。


许叔每天都看晚报,也帮街坊们拿邮递员送来的报纸。


说远了。现实就是,许叔的修车小摊,越来越难维持。许叔觉得自己上了年纪,记性也不好了,修了车把工具忘在外面、忘了锁上街边的柜子,时有发生,于是钳子扳子也开始丢,这摊生意哪架得住这么丢呢。

共享单车来了,自行车王国,还是自行车王国。只有修车人,似乎走到了边缘。

最后,别忘了欣赏他那份豁达:“没有人在街头修车了,这是社会进步的表现。”

谢谢观看。



以前本号写过的修车人、修车故事,请见下方链接:

88岁的修车老人

拿龙

崇力这些年

本号今日二条有整理的1980年至1998年,北京晚报对修车行业的报道,欢迎有兴趣的朋友们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