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琪：中国首位奥运冲浪手，来自大凉山

撰文 |  刘瀚琳 明雪菲

编辑 |  沈佳音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北京时间7月28日，当开赛号令声响起，杨思琪是小组第一个跳进海里的，她像条小鱼，轻巧地游向等浪区。2分34秒后，她跳上冲浪板，顺着浪尖飞速滑进浪管，直到浪花在空中溃散，把她卷进海中。

相比同组其他两位选手，她的表现不算成熟。三次起身抓浪，又被打入浪底。她被海浪推向远处的环湖礁。救生员骑着摩托艇紧随其后。“我们一直忙着救她。每次被拍入浪底，她又笑着浮起来，好像根本不怕海浪背后的杀机。”

要知道这里是塔希提，海浪的平均高度是2米至3米，最高近7米。当巨浪在空中划出圆弧，运动员要伺机在浪管中穿行，再在海浪溃散前快速钻出。穿行时间越长、动作完成度越高，得分就越高。

如果没能顺利“出逃”，随时可能被抛向水下锋利的珊瑚礁。美国冲浪运动员格里芬·科拉平托说，“这儿的冲浪体验是极致的，但也能让你丧命”。

这场比赛，杨思琪以小组第三的成绩进入第二轮赛事，并战胜了秘鲁选手索尔·阿吉雷，晋级16强。澳大利亚的解说员惊呼，她是个“绝对的战士”，一次次被海浪打下去，再一次次爬出来，“奉行着一以贯之的坚决”。

由于签证的问题，杨思琪比赛前两周才到达塔希提。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管浪。“国内没有这种浪，前期在国外也没有这样的训练条件。”她的教练罗洋对媒体解释道。

冲浪界的人总说，海浪有偶然性，什么样的浪，造就什么样浪级的运动员。极限状态往往能冲刷出人的底色，可没人知道杨思琪能承受的浪级上限在哪里。当回忆起塔希提，她也只是咧嘴笑，“我并不害怕这里的浪，所以每次摔倒之后都能再去抓下一道浪”。

母亲陈朝菊理解杨思琪勇敢的来由。杨思琪从小憧憬力量和速度，小时候，外婆带着她和表弟坐儿童赛车。她开起赛车就向前冲，任凭外婆在身后喊。家里弟弟妹妹都叫她“思琪大哥”。

山间日头很盛，杨思琪从不知道躲太阳。每天和男孩子们凑在一起打篮球，她几乎包揽了学校运动会各种项目的前两名。可在这片大山，孩子的命运通常有两种走向：考出去或出去打工。杨思琪的这条海路在陈朝菊意料之外。

命运的变化起于一个念头。

2018年，表舅米亮去杨思琪家串门。“一进门，一面墙上都是她运动会的奖状。”他想起自己的朋友是柔道队的教练，“我和她妈商量，不如把她送到体校去，以后也是条能谋生的出路。”

很快，杨思琪在凉山彝族自治州业余体育学校学起柔道。那时她8岁，因年龄太小无法参赛，教练将她推荐到四川省邛海水上运动学校（现更名为“四川省帆船帆板运动管理中心”）学习帆船。

学校就建在邛海旁。这里名叫邛海，其实只是片面积约30平方公里的淡水湖。初入水校，她学的是Op级帆船，这是一种适合于儿童的竞速小帆船，业内比喻“相当于帆船界的卡丁车”。

“她刚开始去水校，晚上哭，离家的时候也哭。”陈朝菊问她，“那不去了吧？”杨思琪不吭声，过一会儿她说：“妈妈我走了，但是我还是想你。”

“训练很枯燥的。大海没有参数可循，一个动作要练上百遍，上千遍，才能达到‘人船合一’。”原邛海水校副校长席庆勇说，“帆船比赛要绕标，考验转弯的能力。运动员用身体压住帆船调整方向。小角度转弯难度很大，压得太低，船容易翻。”

杨思琪胆子大。席庆勇记得：“她什么危险的动作都敢做，像只小猴子，呲溜一下钻到左边，呲溜一下又钻回来。”

2018年，国家冲浪集训队正式成立。这是中国第一次成立冲浪队，目标是进军2024年巴黎奥运会。此后，各省市开始成立自己的冲浪队，提供后备力量。

“四川作为内陆省份，发展冲浪项目，我们省比其他省份的投入要大。”席庆勇说。水校从20余名Op级帆船运动员中，选了一半队员去冲浪队，其中包括杨思琪和她的教练罗洋。

作为冲浪项目负责人的席庆勇带着队伍前往海南。除了运动员，同行的还有教练、文化课教师、外教甚至是厨师，他们要在离家近2000公里的海边重新开始。

时隔6年，杨思琪记得第一次见大海：“我以为那个海就跟正常的水一样，就是没有味道，但他们跟我说海水是咸的，我不信，他们说‘你可以试一下’，我就尝了一下，结果海水真的是咸的。”

大多数时候，她在上午6点30分起床，体能训练过后，从上午8点练到下午5点。风很大，她穿着救生衣摔在海里，“我特别害怕，一直在喊‘救我！救我！’”当她学会游泳，她对陈朝菊说，“妈妈，这比帆船还刺激！”

“那是一段追风逐浪的日子，哪里有浪，我们就往哪里赶。”席庆勇记得，国内的风浪小，浪高一般不到2米。

为了抓到更好的浪，队伍从三亚迁去陵水，有时在早晨5点30分起床，开车去近50公里外的万宁，“通常，我们的冲浪队到得最早”。

为了能见到女儿，陈朝菊曾在三亚找了份工作，直到冲浪队带着杨思琪前往巴厘岛、萨尔瓦多等国外训练基地。杨思琪话少，有时，陈朝菊是从教练那里知道她训练崴了脚。“她突然打电话来，问什么都不说，就说 ‘妈妈我想你了’，我知道肯定是有心事了。”

2024年3月，杨思琪在波多黎各参加世界冲浪锦标赛，获得巴黎奥运会参赛资格。陈朝菊收到罗洋的消息，“我兴奋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这是我想都没想过的事”。

训练4年，杨思琪在2022年世界冲浪运动会上获得第29名，这是自2018年来，中国冲浪队取得的最好成绩。2023年的萨尔瓦多世界冲浪运动会上，杨思琪参加复活赛第五轮，在130余名女选手中排第31位，仍未获得巴黎奥运会资格。

在波多黎各，“本来我们都准备走了，工作人员叫我们等一下，我当时没想到是拿到了资格。”杨思琪在央视采访中说，“我感觉我的手都在抖，因为我在2022年定下的目标，我完成了！”

那天，国际冲浪协会 （ISA） 主席费尔南多·阿格雷拉将杨思琪拉到身边，大声介绍“让我们欢迎来自中国的选手杨思琪”。

他问罗洋：“她会说法语吗？”

“不会。”

“我觉得她得学一下了，因为她要去塔希提了！”

杨思琪成为首位代表中国获得奥运冲浪比赛资格的选手。比赛期间，解说员得知她的背景后感慨，“她两年的成长，近乎常人的十年”。

北京时间8月2日凌晨1时，巴黎奥运会冲浪项目女子组第三轮第一组比赛开赛。这次，杨思琪依旧尝试进入管浪，却很快被浪花掀翻，最终不敌美国选手卡洛琳·马克斯，无缘8强，但这已经是中国在冲浪比赛中的最好成绩。

当全世界的目光看向她，她用马克笔在冲浪板上写了句话：梦你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因为你只活这一次，只有这一次机会，做你想做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就是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

《冲浪者》杂志副主编达谢尔·皮尔逊断言，在杨思琪的带领下，中国竞技冲浪的新浪潮也即将出现。她只是第一股力量，一股巨大的浪潮即将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