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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吃豌豆尖不?那你应该喜欢汪曾祺

早就说过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6-03 20:33

正文

端午节那天,我心血来潮,发了一条微博,提到王小波、汪曾祺、白鹿原和严歌苓:

(1)王小波的小说比散文好,散文比情书好;

(2)汪曾祺不是什么最后的士大夫,他是民国之子;

(3)《白鹿原》的文学价值被高估了,也不适合高中生读;

(4)严歌苓是一位通俗小说家,很多论文都在扯犊子。

这四条其实都有背景,但是我懒得细讲,就是任性地甩个结论出来。信得过我不乱说话的,可以好好想想,这些与“常识”相异的结论,有没有道理;信不过的,你就当我在扯犊子,一笑而过。

或赞成或斥骂的评论,都在意料之中。特别被流量大王王小山转发之后,更是各种说法乱入,还扯到《封神演义》是不是个P……但最出乎我意料的,还是有位加V的评论说:

没读过汪曾祺,其他赞同。

看看她的微博认证,是位“悬疑作家”。老实说这有点让我意外,如果是个广东东莞音响工程公司的工程师啥的,尚不奇怪。称号是作家却没读过汪曾祺,尤其是汪曾祺散文入选中小学语文课本之后,这个略清奇。

有人做过统计,汪曾祺生前出版各种文集不到30种,去世20年,出版的各种选编倒超过110种(小可亦有贡献,编过《汪曾祺集》)。谈不上畅销,长销是一定的。

对汪曾祺的接受度,我一向有信心,比对王小波还有信心。我的祖父年轻时从南京流离到四川上大学,最爱的一样蔬菜是豌豆尖(四川话尖发成“巅”)。他常说:豌豆尖是蔬菜里的肉,没有人不爱吃。

豌豆尖从前北京不易得,只有四川馆子有,要卖二三十元一盘。现在菜市也有了,四五元一斤,不够四川的新鲜水嫩。我小时候,豌豆尖才五六分钱一斤,汃耳朵们买成七分钱,都要被婆娘骂成瓜娃子。

我觉得汪曾祺的作品就像豌豆尖,炒香肠可以,清炒也可以,下面吃,加几茎,更是好。唯水煮肉片这样的浓烈菜不甚相宜。


今年出版《小说课》的毕飞宇3月接受《南方周末》采访,说自己的理想是写“大小说”,被问到“你的小说最早有汪曾祺、沈从文的感觉”时,他说:

我永远不会成为汪曾祺和沈从文那样的作家。这么说会有点冒犯,在讲小说的时候,我永远愿意把赞美给予汪曾祺这样的作家,但在我心目当中,他们还算不上好作家。

就文字而言,他们是,就小说而言,他们不是。他们太闲适了。我更偏向鲁迅,有力量,有丰沛的情感,同时兼有理性能力。汪曾祺这样的人还是闲情逸致,很美,但他不具有理性能力。从我内心来讲,无论沈从文和汪曾祺的小说写得多好,多迷人,和鲁迅都不在一个层面上。

五月在江苏纪念汪曾祺逝世20周年的活动上,毕飞宇把《小说课》里的评价又说了一遍:“汪曾祺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学的”。在《小说课》里,他谈到汪曾祺与张爱玲一样的“偷生的哲学”,认为不伟大。

我这里不是想跟“汪迷”一样,跟毕作家争个高下——这种容不得人批评自己偶像的粉丝心态最要不得。我只想说,毕作家这种显得有点矛盾的心态,其实跟他对文学的想象有关系。就好象将《中国新文学史稿》与《中国现代小说史》放在一起,两者对文学的想象也是大相径庭的。后者力荐的张爱玲钱钟书,前者根本不提。这个我们在阅读邻居讨论过。

不同的人心目中,文学的价值序列真是不一样。我最近当了评委,看去年11月后出版的一些文学书,发现碰头碰尾都能见到汪曾祺的痕迹。比如编剧宋方金在《给青年编剧的信》里写地域性:

地域性充斥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跟地域性有着莫大的关系。但地域性并非人性,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用地域性来写作或者写人类特性的作家,都行之不远。真正的作家,是人性作家,是写根本性的作家。比如鲁迅,比如汪曾祺。但大部分作家都把时间和才华浪费在人类的地域性和特性之间。

这又是一种对文学的想象。在这种想象里,鲁迅和汪曾祺又站在一起,而不是站在那条叫“小说好作家”的河流的两岸。又比如在文学史家如孙郁眼里,他们都属于乡土写作序列:“鲁迅、废名、沈从文之后,汪曾祺无疑是个重要的存在,他把走向单一化的乡土写作,变得有趣和丰满了。”(《汪曾祺散记》)

其实汪曾祺自己说过,中国现代散文无非两条脉络:鲁迅式的峻急与周作人式的冲淡。废名是周作人的弟子。但他的老师沈从文很难简单归类,《从文自传》《湘行散记》里有舒缓与细致,也有惊心动魄的杀戮与离别。说到汪曾祺的文字,汪迷们也不是个个都最迷恋静态的《受戒》《葡萄月令》,很多人也喜欢《八千岁》《徙》《陈小手》,那里面其实充满了大运河即将决堤前的狂乱,与汪曾祺通常给人的恬静悠闲印象,全然不同。

张大春的《文章自在》里,很少见地提到了汪曾祺写的戏。因为张的姑父欧阳中石是奚啸伯一派的传人,手头有《范进中举》的演出本。《范进中举》是汪曾祺写的第一个京剧剧本——不是调到北京京剧团之后,恰恰相反,是因为有了《范进中举》,后来才有理由将摘帽右派汪曾祺从张家口调回北京京剧团。

1954年是《儒林外史》作者吴敬梓逝世200周年。《儒林外史》并不太为胡适等新派文学史家看好,而鲁迅独推重之。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也要为吴敬梓来个纪念。有领导建议时在北京文联编刊物的汪曾祺:你又不能下去体验生活,又写不出反映党的政策的作品,那不如改编一下《儒林外史》?——就像贾宝玉大观园试才题对额时说的,编新不如述旧。

由汪曾祺来改编吴敬梓,是很恰当的。这两人家乡离得不远。吴一生科场蹭蹬,汪也不是什么学霸,读个西南联大,因为外语和体育考试不及格还留级,最终也是个“肄业”。读书时整天不上课,为好学生所不屑,严谨的老师如朱自清也不喜欢他。要不是战时的联大中文系本来就比较松,闻一多、杨振声、沈从文这些老师又特别包容他,搞不好等不到肄业就被清退了。总而言之,他二人都是体制里的边缘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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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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