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郑雅钰, a cinephile,南加州大学
无数影迷翘首以盼的《爱尔兰人》尚未定档,马丁斯科塞斯执导的另一部新片《滚雷巡演:鲍勃·迪伦传奇》已经和大众见面。
于6月12日登陆网飞的《滚雷巡演》是一部关于鲍勃迪伦的非典型纪录片,故事核心主线是迪伦1975年至1976年的滚雷巡演。
影片主要由档案资料镜头和采访镜头组成,甚至包括迪伦本人的幕前采访,这并非易事,毕竟近十年来迪伦几乎没有出镜接受过采访。
两年前,瑞典皇家科学院决定将诺贝尔文学奖授予迪伦,迪伦没有参加颁奖典礼,最终只在秘密会晤中领取证书与奖牌,一张露脸照都无处可寻。
影片以梅里埃魔术电影的片段开头,似乎在暗指当时的巡演以及这部影片都是幻觉的一部分,斯科塞斯自比兼导演与魔术师于一身的梅里埃,用电影手段表现他的魔术想法,将他脑海里迪伦巡演的模样(与事实有出入)呈现在观众的眼前。
网飞官方介绍如是说,《滚雷巡演》一半是“演唱会电影“,一半是”狂热之梦”,它是“事实与幻想的炼金术混合体”。这是一部特殊的纪录片,因为它算不上真实,虚构人物与故事掺杂其中、真假元素随机分布,对很多观众来说,分辨虚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举个例子,来自欧洲的纪录片导演 Stefan Van Dorp实际上并不存在,而是由 Martin Von Haselberg、一位表演艺术家饰演,但Van Dorp 招来的剧作家Sam Shepard 确有其人,当时Shepard 受迪伦之邀参与撰写实验影片 Renaldo and Clara 剧本。这部长达四个多小时的电影的拍摄与巡演同步,但影片口碑不佳,很快就销声匿迹,没有 DVD 版本也没有在流媒体上见其踪影,成为一个谜团。
Stefan Van Dorp
诸如此类的虚构元素还有很多,斯科塞斯设置这些“骗局”,出于多重考量。
首先,对他来说,这次巡演像一剂迷幻药,重点在于制造幻觉。如果当时你不在场,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完整的故事,但即使是亲历者,时过境迁,回忆起的细节越来越少,到最后,唯一的记忆或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奔流的激情与热血。毕竟,连迪伦的记忆也模糊了:“滚雷巡演是很早以前的事情,甚至是在我出生之前。”
其次,真假难辨正符合鲍勃迪伦给外界的感觉:变化无常、特立独行、复杂难解,他不希望自己的一举一动被别人注视,不希望自己的创作理念能被归纳总结,他想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性。亦真亦假的风格与斯科塞斯的创作习惯密切相关,斯科塞斯的纪录片不以真实为最终目标,而是尽可能地实现个人化的话语表达、个体性的影像呈现。
个人纪录片
马丁斯科塞斯是一位多产并且涉猎广泛的导演,除了广负盛名的剧情片(如《出租车司机》)外,他积极尝试纪录片拍摄,从业至今拍近二十部纪录片。
斯科塞斯执导的纪录片形式与风格丰富多样,根据具体影片的不同,他不断进行着各种突破性的尝试,嵌入独特的个人电影语言。
其纪录片作品大抵可分为两类,以早期的家庭纪录片《意大利裔美国人》为代表的第一类显得较为亲切,在这部长度不到一小时的短纪录片中,斯科塞斯用相机拍下住在小意大利街区的父母的日常,意裔的话痨本性在这部短片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们在镜头前回忆着艰苦却温馨的往昔岁月,满是家庭影像的亲切感。
斯科塞斯与影片主角的距离如此之近,让人感觉他只是简单地带着摄影机去与人交谈。
第二类则是严重依赖于档案资料镜头的传记电影,比如在《滚雷秀》之前他拍的以鲍勃迪伦为主题的纪录片《没有回家的方向》。
无论是哪种纪录片,最关键的,是斯科塞斯永不停息的好奇心与热情,驱动他保持探索欲望,深入了解他感兴趣的东西。拍摄纪录片对斯科塞斯来说就是一次探索之旅,他带着整个团队去探索,挖掘尚未被大众知晓的内幕,不追求绝对的真实,斯科塞斯想做的,是努力地把他的理想版本呈现在观众的眼中和心里。
《滚雷巡演》中很值得一提的是视听体验,基本都选择当时巡演的影像片段,原始资料的嵌入使得影片更具张力和力量、让观众沉浸其中,感受听众在那时那刻感受到的震撼与激动。
斯科塞斯说看这部电影的时候要“把音乐声音开大”(针对网飞用户,在电影院看的另当别论),但从他对片段的选择来看,他的目的不是去还原某一场演唱会、不是令置身于观众现场,因为他没有选择最直观最震撼或者最受外界关注的片段,而是与影片主线与核心精神契合的片段——他的首要目的是呈现一种感觉,即使场面本身无比震撼,它们依然是为故事,不对,为这场魔术秀服务的。
1975年,美军败走越南。这场在美国也不得人心、饱受诟病的战争终于结束了,民众的不满情绪却越来越高涨,越战的非正义性持续推动反主流文化思潮,而始于六十年代的学生运动、平权运动、反战浪潮余温还在。
反战运动
成长在物质生活丰富年代的战后婴儿潮一代,正是这场运动的主力军,他们之中,涌现于激荡的社会环境中的嬉皮士是不可忽视的中坚力量。
有人是如此描绘嬉皮士的: “他们隐约感到生命和爱,他们隐约触摸到理想和未来,但快乐与痛苦的交织,理想与现实的冲突,能力与目标的错位,自身追求与社会要求的矛盾,终于使他们信仰崩溃了。”
越战泥沼致使嬉皮运动全面爆发。嬉皮士们鼓吹美国文化中的独立与反叛精神,呼吁不知道要信仰什么的年轻人,毫无保留地、无所畏惧地表达、反抗、颠覆、开创。
巡演开始的1975年,正是美国建国两百周年,但当他们到达第一站普利茅斯——清教徒们乘坐五月花号第一个抵达的地方时,却发现小镇居民对此事很冷感,他们不在乎、不关心,与国家大叙事有关的一切无法激起他们的兴趣、点燃他们的热情。
而这次巡演,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在寻找一个“国家”,寻找一个能将大家凝聚起来的概念与思想,寻找一条出路、一份希望、一个美好的未来。
“美国是一个诗歌的王国、诗歌的国度”,迪伦想展示自己的美、展示整个团队的美、展示自己像诗歌一样的歌词、展示诗人的生活方式、展示彻底释放自我的音乐、展示一种自由的、向上的、无拘无束的态度。
这个国家的年轻人,在精神上千疮百孔,迪伦和他的朋友们,通过巡演把热忱传递给他们,因为表现真我的音乐能持续地使人感动。
这次巡演,是给无数迷茫青年的一股强心剂,告诉他们即使曾有过的理想悉数幻灭,这世界上还存在着值得努力争取、值得为之而活的美好事物。
迪伦是自由的,他的灵魂是自由的,他希望千千万万的热血青年也能带着这样自由的灵魂活着,而纽约青年马丁斯科塞斯,一定也是其中一员,所以在四十多年后的今天,他选择用突破纪录片常规的纪录片的形式,回头寻找自己的足迹。
这是一个马丁斯科塞斯版本的鲍勃迪伦故事,它或许不够真实,传递的精神却是经久不衰的,虽然最斩钉截铁的事实也逃不过渐渐模糊、渐渐被遗忘的命运,但当事实变成传奇或者传奇变成事实时,它便成为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