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佳怡，民智国际研究院研究助理
王加特，民智国际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原标题：《对俄罗斯2022至2024年国情咨文话语分析
及俄乌冲突前景预测
》
（正文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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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乌冲突已进入第三年，但其战局仍不明朗。目前，几方力量构成的局面大概是这样的：
美国方面，其干预呈现出疲软态势但仍不示弱。
虽然它对俄罗斯雷厉风行，在今年2月23日借“俄罗斯反对派纳瓦尔尼之死”为由公布了超过500个项目、被称为“迄今为止最严厉的”对俄新一轮制裁，但对乌克兰的行动反倒拖泥带水，共和党的阻挠导致国会难以在援乌议题上达成协议。
俄罗斯方面，其强烈的仇恨情绪有所缓和。
虽然俄罗斯联邦安全会议副主席梅德韦杰夫对于最新制裁表示将“寻求报复”，但近期俄罗斯总统普京开始在多场采访中表示“已准备好和平解决俄乌冲突”。
乌克兰反而成了当下最被动的一方。
由于无力负担持久战的巨大开支，严重依赖外部支持，乌克兰的命运已经掌握在别人手中。乌克兰副总理尤利娅·斯维里登科（Yulia Svyrydenko）此前表示，乌克兰必须开始“学会自救，自给自足”，但对于内外交困的乌克兰来说，这并非易事。
外部媒体对2024年俄乌冲突发展的舆论主要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好战派，主张继续对俄罗斯“顽强抵抗到底”（无论这是否等同于继续对乌克兰提供实质援助），认为任何妥协不仅象征对所谓“威权主义”的认输，而且会严重削弱美国的全球霸权。第二种是求和派，呼吁启动谈判进程，制定和平方案，甚至公开承认了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效果不佳。这一群体正受乌克兰战局表现不利、全球通胀加剧等问题的影响而逐渐扩大。第三种则预测俄乌冲突将在今年发生“具有变革意义的转变”，尤其受到战局走势、俄罗斯与美国大选、全球贸易等因素影响。对于俄乌冲突能否破局、转变程度和结束时间等问题，目前尚无定论，但从普京总统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连续三年发表的“国情咨文”中，我们可以捕捉到俄方释放的一些关键信号。
▲ 2024 年 2 月 29 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年度国情咨文。
根据俄罗斯宪法，总统“每年要向联邦议会发表有关国家局势、内政和外交政策主要方向的信息”，也就是国情咨文。然而，受2022年俄罗斯特别军事行动的影响，克里姆林宫取消了当年的国情咨文演讲；相对具有替代性的，是2022年9月21日公布的联邦总统讲话。
该讲话的核心主题是回顾乌克兰对俄罗斯的“一系列冒犯行为”，阐明俄罗斯发动特别军事行动的正当缘由。这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乌克兰历史上的欺骗行径。
比如文中提到，乌克兰在苏联解体后没有批准且拒绝履行“新独立国家向俄罗斯移交部分对外资产”（这主要是为了抵消俄罗斯承担苏联对其他国家和国际基金的债务偿还）的要求。
二是当下乌克兰当局的敷衍态度。
普京在演讲中表示，“乌克兰当局总是倾向于以一种既能确保自己享有所有权利和特权，又能免于承担任何义务的方式与俄罗斯打交道”，并且常常彰显出“一种寄生的态度，有时表现得极为蛮横”，甚至“将与俄罗斯的对话作为其与西方关系的筹码”。
可以看出的是，2022年的总统演讲主旨在为冲突的合理性进行声明，态度强硬甚至充满仇恨。
而2023年2月21日发表的国情咨文则用大量篇幅列举美国及其盟友对俄罗斯和世界的欺骗行为。
原文详述了一系列相关“事实”：2019年，“美国先后退出了包括《中导条约》
（《中程核力量条约》于1987年签署）
在内的基本军备协议”；美国和北约在俄罗斯边境附近“迅速部署了其陆军基地和秘密生物实验室”，并发动演习“让受他们控制和奴役的乌克兰做好了大战的准备”；2020至2021年，声称致力于消除贫困、减少战争、维护可持续发展的七国集团国家“对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拨款600亿美元”，却“花费了超过1500亿美元来援助和武装乌克兰”。
2023年演讲的矛头基本从乌克兰调向了美国，如此话术转型的思路在于，国际社会作为一个重要的信息接收群体，由于历史的独属性，并不能对乌克兰的“过往罪行”感同身受，但却能对美国的霸权主义和单边主义产生共鸣。
这就是为什么2022年总统演讲发布后，国际社会对俄罗斯特别军事行动的质疑声更加强烈；而在2023年国情咨文推出后，以全球南方为首的一些团体不愿再谴责该行动或拒绝制裁俄罗斯。无论如何，
去年的国情咨文透露出的一大信号是：克里姆林宫在当时没有结束冲突的打算，而是选择为下一进程做准备。
在今年的国情咨文发布之前不久，普京总统接受了美国政治评论家、前福克斯新闻脱口秀节目主持人塔克·卡尔森（Tucker Carlson）的采访。普京在采访中的一些回答确实是旧话重提，比如北约东扩是冲突起因、对乌“去纳粹化”是行动目的、西方炮制虚假消息是在激化矛盾。不过，另一些回应能为预判俄乌冲突及全球局势的走向提供思路。
一方面是与美国政府的交涉。
普京对现任拜登政府的评价是“非常自负”，认为“那些政治精英不理解世界正在发生着客观变化，需要明智、及时、适时地做出正确的决定以保持自己的水平”，并将拜登与其他美国领导人进行对比。普京提到了与他“关系很好”的布什总统，认为“虽然他在对俄问题上也犯过很多错误，但总的来说，他不比任何其他美国、俄罗斯或欧洲政治家愚蠢。”而在普京看来，此评价同样适用于特朗普——“我
（指
普京自己）
和特朗普也有这样的私人关系。”这是一句非常暧昧的措辞。虽然对此没有进一步详述，但结合特朗普任期时与普京的关系以及此前特朗普“24小时内结束俄乌冲突”的言论，不难推测：
如果特朗普在今年重新入主白宫，俄乌冲突很可能发生变革性转变。
另一方面是普京对谈判事宜的态度。
普京在采访中表示，在2022年3月29日的伊斯坦布尔谈判破裂后不久，乌克兰便“通过立法禁止与俄罗斯谈判”，这“应该是听从了美国的指示”。如果我们回顾俄罗斯方面对于谈判之事的立场，大致可以总结为这样几个阶段：在冲突爆发后的最初几轮谈判破裂之后，俄方基本保持强硬的拒绝和谈的态度，认为“与乌克兰没什么可谈的”。在冲突步入持久战、双方都有所消耗之后，俄罗斯对谈判底线提出了明确要求——“乌东部地区归属俄罗斯”且“北约承诺不扩张”，但由于乌克兰坚持要求俄罗斯归还其“全部被占据的领土”，谈判进程陷入了僵局。而在最新发布的国情咨文中，普京表示“俄罗斯准备好与美利坚合众国就战略稳定性问题进行对话”以解决俄乌冲突问题，这一表态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突破。事实上，虽然在去年12月14日的国家年度记者会上普京仍坚称“俄罗斯特别军事行动的目标不会改变”，但据《纽约时报》报道，从去年9月开始，普京就通过“中间人”发出信号，表示对停火“持开放态度”。在卡尔森的采访中，普京透露了现阶段与拜登政府的谈判条件——“您
（指拜登）
只需要停止提供武器，一切都会在几周内结束，就是这样，然后就可以就某些条件进行谈判。”
与去年国情咨文基本全篇都在阐述俄乌冲突及与西方关系相比，这类话题在今年的国情咨文中只占据一半的篇幅，另一半侧重于解释与友好国家的关系（包括金砖国家、阿拉伯国家等）和国内发展问题（包括人口、贫困、住房、生态、妇女发展、基础设施等）。
可以说，俄罗斯已经跨过了某种地缘政治里程碑，确立了其长期的战略优势。
对于“冲突是否会升级到核武器涉入的地步”这一问题，尽管普京表示俄罗斯的“战略核力量处于完全战备状态”、“超音速洲际弹道导弹‘先锋’和激光系统‘佩雷斯维埃’处于战备状态”是很有份量的威慑，但并不必然意味着局势升级。
结合演讲来看，无论是几乎未曾涉及“去军事化”/“去纳粹化”（后者仅出现了一次）等概念，还是对与美国沟通抛出“橄榄枝”、对西方社会“俄罗斯恐惧症”进行合理批判，都能够看出俄罗斯方面对局势降温的意愿。
对比2022年仇恨情绪浓厚的总统演讲和2023年坚持敌对立场的国情咨文，
今年的国情咨文更加冷静、理性，立场也有所软化，其内容的全面性也更符合国情咨文的原本性质。
尽管我们看到了一些具有突破性的缓和迹象，但俄乌冲突在短期内彻底结束的可能性并不大，因为西方与俄罗斯在谈判诉求上仍有较大分歧，尽管双方都在试图对此进行弥合。不同于前两年西方媒体对演讲的实时报道与高频更新，今年的俄罗斯国情咨文并未获得西方媒体的大量关注，报道量很低。
这表明西方媒体似乎不太愿意发挥其引导公共舆论的作用，甚至不愿再倾听或相信俄罗斯官方的表态，这将非常不利于对话的开展。
不过，冲突升级至世界大战的风险也有限。一方面，俄方多次透露出和谈意愿，西方很可能也在制定推动和谈进程的具体政策；另一方面，经历了新世纪的分裂，具有利益分歧和多元关系网的各国很难再造就如二战般“牢不可破”的同盟，新一轮大战的爆发将使得局势难以预测，甚至走向失控。
不过，对于冲突的最终结局，目前有三种预测：
第一，
西方最期待的结果是乌克兰在北约的支持下取得部分胜利。
如果北约“理想化”地协商一致集结军力投入战场，乌克兰或许能够在西方的支持下取得对俄胜利。届时，美国及其西方盟友将迅速抢占战果，获取俄罗斯的大量自然资源和军事资产，成为冲突的最终受益者。然而，这一假设只有在北约成员国全部达成共识时才能成立，而该集团从冲突至今的种种拖延举动证明这一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二是继续进行“持久战”，耗尽乌克兰的力量，俄罗斯成为最终赢家。
依照目前的僵持情况来看，北约仍旧选择不正面介入，俄罗斯在军事力量上更占优势。假如俄罗斯最终取胜，它将控制乌克兰的东部四州和克里米亚，不过到那个时候，西方不太可能坐视俄罗斯掌控乌克兰并建立亲俄政府，而是鼓励乌克兰政府带领剩余领土加入北约。届时，为了偿还西方集团的援助债务，“新的”乌克兰不得不走上“移交部分资产”的老路，牺牲国家利益，将粮食、矿产、新能源、前苏联军事遗产、媒体等国家资产交给西方。
只有当西方有利可图，乌克兰才有可能体面地输掉冲突。
而第三种，也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种，即“持久战”使得俄乌都伤及筋骨，双方最终迫于内外压力走向和谈
。
现在，乌克兰正面临着兵源不足的问题，据《华盛顿邮报》报道，前线士兵面临严重短缺的乌克兰军队筋疲力尽、士气低迷；再看俄罗斯，正在逐步进入全方位的政治和军事动员，前线环境开始渗透到平民生活的各个方面，甚至计划与白俄罗斯共同部署联合行动。虽然乌克兰在客观上没有理由拒绝俄罗斯抛出的橄榄枝，但作为西方博弈的一颗棋子，它很难自主决定命运。尽管接受和谈是俄罗斯当前的表态，美国及部分西方国家也已经出现了厌战情绪，但和谈仍不是他们想要的“首选”。
对西方来说，一旦进行和谈，之前提供的数千亿援助资金和军火装备就成为了“沉没成本”；在俄罗斯一边，其目标是反对北约的扩张，即使控制了乌东四州，让剩余的乌克兰加入北约终究与其目标相悖。
在这种情况下，“谈不拢就不谈判了”的情形很可能会持续。更何况，持续的冲突虽然消耗，但并非无利可图。
俄罗斯方面，经过两年冲突的刺激，大量沉寂的军工企业正在复苏，生产率大幅提升，同时也创造了大量就业岗位，而这在某种程度上挽救了国家经济。而对于美西方来说，它们并不甘心之前两年的投入付诸东流，即使最终无法获胜，也要趁机更努力地削弱俄罗斯的实力。
从这个角度说，或许最理想的出路是第三方力量的介入。
3月7日中午，中国政府欧亚事务特别代表李辉已乘火车抵达乌克兰首都基辅，继续就推动政治解决乌克兰危机开展第二轮穿梭外交。相信国际社会有许多国家都和中国一样，致力于尽快结束冲突并恢复和平。毕竟，只要早一天开启和谈，损失就会减少一分。不过后事如何，还要看当事方的意愿。
作者简介：
万佳怡，民智国际研究院研究助理，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本科生，研习领域为东欧国家政治与安全、冲突与发展；
王加特，民智国际研究院助理研究员，伦敦国王学院硕士，研习领域为新媒体与政治传播、战略叙事及话语分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