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在民族统一完成以后德国充斥“政治厌倦症”,新生代德国市民阶级尤其钟情于一种德国特有的“非历史”和“非政治”的精神,陶醉于眼下的成功而只求永保太平世界。德国的历史似乎已经走到了头,上千年的奋斗似乎都已在今天完全达到。谁会来操心问未来是否将认为我们这一代乃行尸走肉、坐失良机?真的,人们简直以为世界历史在德国统一以后已变得温良恭俭让,各国都已息事宁人,再不会有人惹事生非。但今天,该是我们变得更清醒的时候了,该是我们打掉一切幻想,认清我们这一代在民族历史发展中所处的地位的时候了。在我看来,如果我们能够这样认识问题,那我们看到的就是一幅完全不同的情景。因为事实上,在我们出生之时历史老人送给我们的生日礼物乃是以往任何一代都未受过的最可怕诅咒,这就是:注定成为“政治侏儒”。
难道我们还没有看到,在德国的任何一个角落现在都是丑态百出,让我们觉得无地自容?我们这些尚未堕落到与宵小之辈同流合污的人早已忍无可忍地看够了政治侏儒们令人作呕的表演,这些表演表现在最近几个月的事件中(对此那些市民阶层政治家要负主要责任),更充斥于历来德国国会内的种种高论,亦见于民间对国会的态度。德国统一时那种气吞万里、威震全球的声势对我们这一代似乎已成了太耀眼的阳光,照得市民阶级不知所措,迟迟不能形成自己的政治判断力。我们不妨就看看这个阶级现在的作为。
德国市民阶级的上层圈子毫不掩饰地一心只盼望一个新凯撒上台保护自己,他们既害怕人民大众自下而上反对他们,又怕王室有社会政治改革之心而从上面威胁他们。
市民阶级的另一部分则与中下阶级的广大阶层一起早已沉入政治市侩主义的泥坑而无以自拔。尚记得在民族统一的战争结束时,德意志民族本立即面临刻不容缓的新政治任务,即海外扩张,但这些市侩市民阶层甚至缺乏最粗浅的经济头脑,居然不明白德国国旗飘扬在沿海岸对于德国的远洋贸易将意味着什么!
德国市民阶级从上到下的这种“政治不成熟”并非是由经济原因所造成,亦非像人们以为的那样是由于利益败坏了政治,因为所谓“利益政治”在其他国家并不下于德国。政治不成熟的真正原因在于这个阶级历来的“非政治”本性!须知耽误了一百年的政治教育不可能用十年时间就补上,而由一个伟人统治亦非就是政治教育之道。由此,对于德国市民阶级的政治未来而言头等重要的问题就在于:即使他们有心在政治教育上补课,现在是否已经为时过晚?在这里,任何经济因素都不能代替这种政治教育。
那么是否还有其他阶级足以代表更伟大的政治未来?现代无产阶级非常自信地宣称只有他们才能真正实现中产阶级的理想。我们应当如何看待无产阶级执掌民族政治领导权的要求?
就德国而言,任何人如果宣称德国工人阶级今天已经达到政治成熟或已在走向政治成熟,那他一定是个阿谀奉承之徒,只不过在追求可疑的喝彩声罢了。
德国工人阶级的最上层就经济上而言远比自命不凡的有产阶级想象的更成熟,他们也完全有权利要求自由,有权利以公开组织起来的方式为经济权力而斗争,从而捍卫他们的利益。但在政治上,不管一小撮想要垄断德国工人运动领导权的落魄文人如何想使工人们相信他们已经成熟,德国工人阶级事实上远未成熟。这些落魄市民阶层的小圈子总是喜欢自作多情地津津乐道以往历史上的某些业绩以自喻,而某些焦虑万分的甚至真会被他们迷惑,以为他们是法国大革命时“国民大会”领袖的精神后裔!但实际上他们远比他们自己想象得要无足轻重得多,因为他们既没有半点卡提林纳式的行动魄力,更没有丝毫强烈的民族主义激情,而这两者恰恰是法国“国民大会”的灵魂所在。这些落魄文人只是小有政治手腕的可怜虫,他们根本缺乏一个有志于政治领导权的阶级所必须具备的强烈权力本能。他们试图使工人们相信,凡是现在在政治上反对工人分享国家权力的人都是资本主义的既得利益者,但这并不符合事实。
人们在我们德国学者的书房中将绝对找不出多少与资本利益集团的瓜葛,但我们同样质疑工人们是否已达到他们的政治成熟。我们在政治上反对工人执政是因为我们认为,一个大国的最大危险莫过于被一群没有政治意识的市侩所领导,而德国无产阶级至今尚未摆脱这种市侩气。为什么英国和法国的无产阶级在这方面有所不同呢?这里的原因不仅在于英国工人在组织起来为自己利益而斗争方面有着更长的历史从而使他们的工人受到更充分的经济教育,相反,我们在这里必须首先注意的又一次是一个“政治”因素,这就是世界强权地位对因内政治的反馈。这种世界强权的地位使国家不断面临权力政治的重大决策,从而使其国民们几乎每时每刻都经受了政治教育,而这类政治教育的机会在我们这里却只有当外敌入侵这种“非常”情况下才会让人感受到。
我们德国今后是否能成为世界强权的关键或许端在于,在事关我国国际地位的重大政治决策是否能够使我们更自觉地意识到“权力”这一重大政治因素的全部重要性。我们必须明白:国家的统一本是一个民族最好在其青年时代所达成,但在我们德国则是在民族的晚年才完成;如果德国的统一不是为了开始卷入世界政治,反倒是为了不再卷入世界政治,那么当年花这么大的代价争取这种统一也就是完全不值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