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化产业（深圳）高峰论坛】石油观察家之沈逸：边缘地带核心区（中东）的动荡与重构

沈逸  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副教授

博士，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副教授、网络空间治理研究中心主任。研究方向主要包括美国国家网络安全战略、大国关系与国家安全战略。近年来，其有关国际战略格局的解构与重建、地缘政治热点议题、中国崛起过程中面临的外部挑战的研究成果广受关注，多次参加高规格工作座谈会和出访。

引言：沈逸教授为大家带来了中东地区地缘政治的精彩解析，解析的核心围绕边缘地带核心区动荡与重构。从国际关系来看，中东所在的区域不是国际体系中心区，即它不是制定国际体系游戏规则的地方，也不是国际体系力量产生的源头。可以说，中东地区属于国际体系的边缘地带。核心区是指国际体系希望去进行力量投射的核心区域。现在这个区域处在动荡和重构的过程中。动荡的主要原因是核心地带的超级大国影响力变化所带来的冲击。重构是地区秩序的重构，值得关注的是，新一轮的重构与历史上的不同，因为多了一些新的因素，尤其是中东国家本身的因素。

1、油价跃迁与地缘政治影响

地缘政治或者说国际关系理论并不是水晶球，利用地缘政治预测下一秒原油价格的变化肯定是行不通的，但是地缘政治对于油价长期走势预测有很大帮助。回顾近70年油价的走势，从价格的变动上来说，存在几个垂直跃迁区域。比如说70年代的跃迁，80年代早期的跃迁，90年代中期的下降，以及2000年前后的跃迁，这些跃迁从地缘政治方面可以看出一些影响的。

在1990年之前，所谓的地缘政治是大国力量对于中东地区的控制。因此军事关系、地区战争、和平趋势对于油价的波动影响比较大。到90年代以后，地缘政治格局变得复杂起来。由于90年代以后全球安全危机缓解，最明显的矛盾消失掉了，也就是美国与苏联争霸的态势消失。这一矛盾消失以后反而令油价波动剧烈起来，因为非结构性的定价因素开始对价格产生影响，而且价格波动主要是通过期货交易的方式来实现，期货交易过程中心理预测、市场分析又很容易引发中短期价格波动。

2、中美俄三方力量在中东会合

地缘政治理论主要是通过地理政治和格局的影响来分析国家行为。地理因素被视为影响甚至决定国家政治行为的一个基本因素，在此我们将其延展成三个方面：一是地理要素，即特定水平条件下的地理地质为代表的客观要素作用，这一方面主要是讲科学技术和生产力，即在不同的生产力水平下、在不同的科学技术水平下，某些地理条件对国家行为的影响，看上去是地理问题，实际上是技术问题。二是历史长时段，即在较长时段内展开分析且注重历史类比。三是国家行为，以拟人化方式考察作为单一行为体的国家政治行为。媒体经常会告诉大家美国怎么做，中国怎么做，美国怎么认为，中国怎么认为，好像美国和中国是一个人，他有一个统一的国家意志，可以调动起所有资源做一个事情。实际上，国家不完全是这样。可以看选举后的美国，就会发现这个国家是撕裂的，各个行为体互相是打架的，越来越难以像冷战时期做一个单一理性行为体采取行动。

今天我们讲的中东地区是世界边缘地带。中东重要国家有叙利亚、伊拉克、沙特阿拉伯。这些地方的重要性大家有一个直观感受，因为在CCTV里会听到这些地名。有一个地方叫吉布提，大家应该听说了中国海军在吉布提建立了国际基地，在地图上看，吉布提是一块非常小的地方，但是这个地理位置除了对亚丁湾的护航意义重大以外，它还处在一个关键节点上。中国海军在吉布提开设一个国际基地，意味着现在中美俄三方力量又在这里重新会合。三方军事力量在中东地区产生汇聚，接下来，三方的政治力量和资本力量会进一步投入进去产生互动。中东是一个汇聚场所，波斯湾、大西洋、印度洋、黑海、地中海等等。这些区域吸引了各方的力量，是一个聚集场所，但是唯一不好的是对住那的人特别不好。因为如果不够强的话，他们的命运很难掌握在自己手上。因为大家都想去中东插上一脚，中东很折腾的原因就在这里。

3、自然条件与宗教因素是中东地区动荡的重要原因

观察中东地区的灯光图可以看出，整个中东地区的发展两三千年没什么变化，这是自然条件决定的。从灯光图上看，中东地区的中间区域是一片黑色的区域，这里各种沙漠，没有任何东西，没法生存。所以工业活动、经济活动和自然资源基本聚集在沿海的区域。正是因为都聚集在沿海区域，因而特别容易被外部干预。

中东也有很多宗教，到现在都很多，一个重要原因是外部力量进入之后，中东地区本身的现代化进程从来没有完成过，从来没有完成从一个部落到民族，从民族到现代国家的建设。因为在建设和发展的过程中，外部力量冲进去一顿乱打又搞乱了。特别麻烦的一点是宗教圣地特别多，而且宗教圣地是重合的。三千年前犹太人在那，两千年人阿拉伯人在那，过了几百年犹太人又回去了，结果这三个地方是放在一起的。而且，他们争夺属地从来不看地契，都是拿出宗教典籍开始说，基督教说圣经里面写的这是我们的圣地，伊斯兰教说这是我们家祖先显灵的地方。你说这地方归你还是归我？这样一来肯定就会打起来的，而且打起来也是没有任何道理可以讲，是神圣的，不能做任何交易，谁敢做交易谁死。以色列死了几个人，埃及死了几个人，那些领导人死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胆敢跟对手做交易。但其实妥协和交易是现在外交的基本原则，所以国际关系原则在这里不适用。如果外部有一个东西能够控制住这个区域，这个区域就是稳定的，如果外部东西控制不住了，让这个区域自己去玩，瞬间就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原来外部控制得挺稳定的东西，被弄乱了，弄乱以后在一个恢复稳定的过程中，持续多久不知道。

4、中东地缘政治新一轮的重构中，中国将起到怎样的作用？

尼克松写过一本书叫《真正的战争》，他说，“假如苏联有能力关掉中东的石油龙头，它就会有力量使工业化的西方大部分国家向它屈膝。为了做到这一点，苏联人没有必要像他们接管阿富汗那样实际接管波斯湾国家。他们通过外部压力或内部动乱，使西方得不到这些国家的资源，同样可以达到他们的目的。美国只是部分依靠进口石油和战略矿物，而欧洲和日本则绝对依靠海外来源。进口的小规模中断只会给美国造成不便和烦恼，但却可能在我们的工业化盟国中造成恐慌……”，冷战时期美国和苏联的争抢，我们有一个通俗说法，很多新闻报导中我们看到美国跑到中东那边去，说美国是为了控制中东的石油，他确实是去控制石油，但是他不是为了美国自己去控制石油。中东不是美国石油的主要进口地，美国自己消耗的石油主体不是来自于中东。美国跑到中东去是为了西欧盟友去控制的，说得更公开一点，美国跑到那边去是确保中东的石油供应控制在自己的手上。问题来了，对于中国来说我们想干什么？我们的需求是什么？我们跟美国的差异在什么地方？一个很重要的点，我们对海外进口的石油依赖可能比美国要高，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中东的战略价值对中国和美国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如果说中东真的构成我们的石油进口主要来源的话，那么中东对于中国的政治地缘价值是要超过美国的。

冷战时期的架构是三部分：一是美苏超级大国的战略竞争。冷战时期美国和苏联形成了很奇怪的关系，苏联跑过去说，这一块狗屎我要了，美国一定会跑过去跟他抢这个狗屎。假如有一天苏联走了，美国说，这只是一块狗屎而已我也不需要了。冷战时期有不理性的竞争在里面，然而在中东地区并不是这样。竞争的是地区影响力和控制力。二是超级大国军事同盟体系，扶持战略伙伴。三是区域内战略竞争，包括阿拉伯国家内部纷争和阿以矛盾，他们一直没有停止争吵怎么建立一个统一的伊斯兰教。阿以矛盾一开始是有宗教色彩的，但是很快被世俗政治所干扰。美国不同的总统时期都经历过石油价格的波动，石油价格波动最大的是奥巴马时期，其价格上升了129.3%。

冷战结束后结构发生变化，比较重要的是苏联和平解体。俄罗斯变成了主要依靠大宗商品出口又不掌握定价权的国家。接下来由于俄罗斯出局以后，美国对于中东地区的掌控开始进入到了相对比较有优势和空闲的状态，但是美国开始瞎折腾。从2010年开始，阿拉伯之春产生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变化。美国打的海湾战争、伊拉克战争再加上阿拉伯之春这三件事情合到一起，起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摧毁了中东在冷战时期用了将近60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地区稳定架构。所谓的非民主的政权，伊拉克的萨达姆、利比亚的卡扎非、叙利亚的阿萨德政权，或是被摧毁、或是被侵占，或是处于摇摇欲坠之中。美国在摧毁原有结构的时候，原来预期会形成一个稳定的民主派形成的世俗化的中东地区结构，然而在这个地区并没有产生，产生的是一个更糟糕的东西，是政教合一的东西。现在中东的领导人都是很短暂的，最典型的就是伊拉克，以ISIS为代表的具有鲜明的政教合一色彩的武力。除了ISIS看上去不成体系的正在搞武装割据以外，另外一个趁势而起的就是伊朗。伊朗起来以后，沙特受到了巨大威胁，沙特跟伊朗的地区争霸谁都打不平谁，使得中东地区陷入一个持续性的冲突当中，这个持续性冲突带来一个严重后果，即使是美国也缺乏动力又没有实力让它恢复稳定。

中东地区大体上的变化反映在几个方面，第一、中东地区的战略重要性发生变化，今天美国面对的是像中国、俄罗斯这样的对手，对美国形成的冲击和挑战与苏联是不一样的。第二、以原油为代表的战略资源控制标准发生变化。石油的定价情况经过了两个阶段，一是西方国家建立殖民地，对中东地区油田有直接所有权的时候，西方国家直接定价说了算。二是全球资本时代，期货定价，几个大的交易所期货交易合约作为全球石油价格。全球石油价格的控制标准进入到定价权以后，就产生了两个问题，它具备了双重属性，一是可以作为一种现实的战略物资来使用。二是可以作为一种投资或者投机对象的标的物。前者定价问题可以用长期的地缘政治来分析；后者在投机市场上，地缘政治只是导致投机价格波动的噱头，并不具备一种特殊性。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石油的重要性在某种意义上正在发生很微妙的变化。

冷战结束以后，中东地缘政治变化的核心挑战大体上有几块。第一是涉及到重新构建稳定的域外大国力量的均衡，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中国选择建立一个怎样的角色。战狼2最近很热，战狼3的合适拍摄场地是中东。可以围绕某一块油田来讲，比如说中国石油公司和壳牌中标了一块油田，然后怎么保证它的使用，你选择跟谁合作，你选择如何推进地区结构的变化等等。第二是促进域内国家形成新的自稳定机制。域内的主要行为体包括了沙特、伊朗、埃及、以色列、土耳其、伊拉克、叙利亚。在中国的力量进入之前他们得考虑怎么填补真空。一个很有趣的例子就是在沙特变化王储之前，对中国进行了访问。以色列讨论的是，如果美国撒手不管，中国有没有兴趣接盘，所以中国面临进入中东的契机，不仅是原有力量的衰退，更是由于域内主要行为体对外部资源的需求。另外伊拉克和叙利亚都面临着基础设施建设，推动经济进入稳定市场等问题，这是实现国内政治稳定并且进入现代化道路的至关重要的前提。从整个态势来看，这些国家地区不具备相应的建设能力。而以IMF为代表的西方商业代表不愿意承担这些过高风险。所以全球来看最适合去做这些事情的就是中国。当我们的力量进入之后，意味着我们对这些国家未来的发展就会产生非常重要的影响。

中东地区有三种可能的前景，第一个就是持续溃疡的伤口，不断出现的事情对于全球的经济体系带来不良影响。第二是外生性战略稳定架构的重建，这里有个试验田，大家可以看叙利亚问题的解决中中国发挥的作用。第三是有限度且可控的内源型动荡，动荡过程中把内部负面的东西消耗掉，最终走向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