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普还记得,决定要成为一名马克思主义者是在2015的下半年。那时难民危机在欧洲渐成燎原之势,以反移民为主要纲领的极右翼政党也在荷兰风生水起。“把脏水都往‘外来者’身上泼,这是非常经典的法西斯叙事。”尤普告诉界面记者,当时一个偶然契机,他得以结识活跃在荷兰的一群马克思主义者,并了解到马克思主义中强烈的反法西斯和人道主义面向。在那之前,尤普对自己的定位是“无政府主义者”。
“相比之下,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更加玄妙(nuanced)。”尤普举了个例子,今天的荷兰工人阶级普遍偏右翼、排外、白人中心,而远非进步主义和革命的代名词。但马克思主义的分析会告诉你,要构建一个更进步、无压迫的社会,工人阶级仍然具有成为革命主体的最大可能性。这有别于无政府主义所主张的,将革命者与工人阶级孤立开来。不过尤普认为,马克思理论最具吸引力的地方还不在于其精巧的逻辑推演,而在于它“彻底的真诚“:“它不仅对于自身想要达成的目的坦诚不遮掩,也敦促马克思主义者勇于公开承认错误、然后改正。”
在英国历史学家克莱斯(Gregory Claeys)看来,正是这种对自我修正的“真诚”,让马克思理论在20世纪中不断演变和升级,并跨出了阶级斗争的范围,在更广泛的空间里活跃。从反帝国、反殖民运动,到女权、性权运动,甚至是环保运动,马克思主义都可以提供思想资源。这种包容性对于追求进步的欧洲年轻左翼来说,无疑具有向心力。克莱斯长期担任伦敦大学皇家霍洛威学院的教授,著有《马克思与马克思主义》(Marx and Marxism)一书。
而年轻人大量被马克思圈粉的更直接原因,恐怕要来自于现实的窘境。在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里,技术的飞快进步并没有带来一个更多公平、更少压迫的世界,反而只让财富愈发集中、贫富分化加剧。高涨的学费、高企的房价、低廉的时薪、削减的福利,还有自动化带来的失业担忧。在08年次贷危机中遭受重创的欧洲,给这些本就不可调和的矛盾加了一面放大镜。“对很多欧洲年轻人来说,一种与日俱增的感受是:体面的生活越来越昂贵、无法负担。关于自己能比上一辈过得更好,大家越来越没信心。”克莱斯告诉界面记者。
以英国为例,从撒切尔时期开始的新自由主义政策,主张削减福利、补贴企业。这一理念被后来的保守党人继承,并在2010年重新执政后,由卡梅伦政府将紧缩扩大至保险、教育等多个领域。紧缩对于贫困人口的基本生活影响巨大,有研究甚至表明,这间接导致了12万人的死亡。对于出生于1990年代的这群人来说,2008年次贷危机时,他们中最大的刚刚成年,正要步入大学;接着遇到的财政紧缩,学费从3000英镑涨至9000英镑;2017年政府又宣布将涨至9250英镑,而英国大学生在毕业时平均背负的债务也在过去五年间翻了一倍,达到了50000英镑之高。
“那些希望拥有替代选项(alternative)、又没被冷战伤害过的年轻人,他们大概一出门,就会在街上遇到马克思。”巴尔克调侃到,“对他们来说,马克思主义不是猛兽,扭曲了他们日常生活的资本主义才是。”继纪录片《重启马克思》之后,巴尔克刚又创作了小说《马克思归来》(Marx Returns),尝试呈现年轻时的马克思和他所经历的资本主义早期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