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世界日益走向技术化、资本化的背景下,重温席勒的观念和理想,就更加必要。
原文 :
《重温席勒:“创造的冷静与伟大的耐心”》
作者 |
同济大学特聘教授 叶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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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
转眼间,席勒已经来到这个世界260个年头了,这期间世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资本已经畅通无阻地在世界各地登陆,技术也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前发展。
正如哈贝马斯所言,
所有的现代性问题都可以归结到席勒处
,在他看来:“最初,或者在18世纪末,曾经有过这样的知识和时代,其中预设的模式或者标准都已经分崩离析,鉴于此,置身于其中的人只好去发现属于自己的模式或标准。”他由此将现代性首先看作是“一种挑战”,而作为那个时代最优秀的知识人,席勒对现代性问题则有最敏锐与洞察的认知和判断。
确实,席勒对于现代性的问题认识得非常到位,他将古代希腊人作为典范,认为他们具有性格的完整性,而近代人则不是:“给近代人造成这种创伤的正是文明本身。只要一方面由于经验扩大和思维更确定,因而必须更加精确地区分各种科学,另一方面由于国家这架钟表更为错综复杂,因而必须更加严格地划分各种等级和职业,人的天性的内在联系就要被撕裂开来,一种破坏性的纷争就要分裂本来处于和谐状态的人的各种力量。”
在与希腊国家进行比较之后,席勒对近代社会作了如下的描述
:“……如今已被一架精巧的钟表所代替,在那里无限众多但都没有生命的部分拼凑在一起从而构成了一个机械生活的整体。现在,国家与教会,法律与道德习俗都分裂开来了;享受与劳动,手段与目的,努力与报酬都彼此脱节。人永远被束缚在整体的一个孤零零的小碎片上,人自己也只好把自己造就成一个碎片。他耳朵里听到的永远只是他推动的那个齿轮发出的单调乏味的嘈杂声,他永远不能发展他本质的和谐。他不是把人性印在他的天性上,而是仅仅变成他的职业和他的专门知识的标志。……死的字母代替了活的知解力,训练有素的记忆力所起的指导作用比天才和感受所起的作用更为可靠。”
这一对近代社会的描述极具洞察力,可以说至今为止的“现代化”过程,仍不脱此藩篱。
如此发展的机械化生产时代,在物质上可能造成极大的财富与满足,可在精神上势必对人性进行遏制与压抑。可面对如潮卷来般的历史趋势,人,即便是理性的人又能何为?
然而,即便是在这样深重的忧患意识之下,席勒仍然没有放弃对“人的尊严”的坚守
,他不无悲凉地说过:“人如斤斤小智小慧,将永远是细人。耳之所营,目之所见,永远是一个轮子的转动,将永远不见全体,永不明大道。”
对于人类有如此深刻的认知,可谓与歌德对人类命运的判断遥相呼应,不过正如歌德坦然面向现世生活的态度一样,席勒给我们提供了“审美教育”的道路。
在当下世界日益走向技术化、资本化的背景下,重温席勒的观念和理想,就更加必要。
随着基因技术、人工智能、互联网等的发展,生存危机和环境危险已经扑面而来,这种发展的不可持续性正是人类自己过度开发而造成的,其后果极为严重,借用格拉斯的话来说就是:“就我而言,作为一个本来并不愿意蒙受世界末日气氛的人,也已经能够想象出地球上人类的终结。威胁着我们的,不是自然的暴力,而是我们自己;凌驾在我们头上的,不是无法预料的命运,而是自身的拙劣行径。我们人类正在以各种方式摧毁自己存在的基础。换言之,倘若我们不能够从根本上迷途知返,那么,我们就在创造条件毁灭人类社会。”
在这种文明危机的背景下,我们重新回到席勒,回到他给我们勾画的审美理想,无疑是极具现实意义的。
席勒对自己作为艺术家的生命,有着非常清醒而自觉的岗位意识。
他要求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既摆脱了那种乐于在转瞬即逝的瞬间留下自己痕迹的虚夸的‘经营’,也摆脱了那种急不可待地要把绝对的尺度运用到贫乏的时代产物上面的热狂,他把现实的领域交给以此为家的知性,但是,他也努力从可能与必然的联系中创造理想。他的这种理想,是用‘幻觉’和真理塑造的,是用他想像力的游戏和他事业的严肃铸造的,是用一切感官的和精神的形式刻画出来的,并且不声不响地把它投入无限的时间之中。”可是问题在于,
“并不是每个在灵魂中有这种炽热理想的人,都有创造的冷静和伟大的耐心,把这种理想刻入无言之石或灌注成质朴的文字,交托给时代的忠实之士。
”
这里说得很明白,有理想者还需要有坚忍的品质,如此才能脚踏实地,真正地实现承担时代任务的使命。
“创造的冷静与伟大的耐心”
,这让我想起了温克尔曼的那句名言,即
“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
。与后者的被广泛征引相比,前者似乎沉入历史的烟尘,早已为后世所淡忘。
而在这样一个“学术‘沸腾’的时代”(周宁语)里,重温这句箴言,对我们有着洗涤重生的意义。
权力与资本交相运作,使得体制内的学术“沸腾”无比,而且彼此间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使得中国学术面临困境。按照钱学森的说法,“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这个问题不容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