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
5
月
30
日下午
4
点多，
92
岁的郑世刚老师走了。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是挺悲痛的，又一个熟悉的前辈老师离我们而去。
我心目里的郑老师，是个有个性的人，是个和善的人，是个喜欢讲原则的人。
1984
年7月，我们古典文献班要开拔到开封、洛阳和西安考察。因为是第一届学生，古籍所从领导到老师都十分重视，二十个学生，派出了五个老师监护。领队是所总支副书记朱爱慈，随车一起走的有郑世刚老师、杨博文老师、王廷洽老师。还有一个顾吉辰老师，我们开始根本没看到他，说是打前站，比我们先到几个城市一二天，替我们联系住的地方、要听谁的课、路上乘的大巴。郑世刚老师操着一口不知是哪里口音的普通话（后来说是金华话），常和说着一口绍兴话的杨博文老师打趣嘲讽，基本是杨老师处于下风，见输就撤。作为学生的，看着他们在我们面前斗嘴，觉得挺好玩的，金华战绍兴，越战越热闹。那时知道了老师们也是普通人，也是一个个有鲜活个性的人，在生活也是有趣的人。
真正和郑世刚老师接触多一点的，是到了开封之后。其实车过安徽符离集，车站上全是卖烧鸡的，一只只酱色烧鸡在叫卖，在我们眼前晃，我们嘴巴馋但兜里没钱，只能别转身眼睛看着其他地方。只有两位市区的同学后来买了一个小烧鸡啃起来，但大多数同学不舍得钱。我对一同学说我从没吃过这鸡，不知道这是啥味。郑老师后来说他听到了。
在开封我们是住在河南大学，先是听课，后来某天下午老师们带了我们到相国寺。小街上全是人，做生意的人前呼后拥。有一种非机动的三轮小车，上面装着玻璃柜，里面是一只只油光光的烧鸡，特别引人注目。我、陆峻青等四个人走在一起，后来碰到了郑世刚老师，他说我买个烧鸡给你们吃。小车卖鸡师傅有刀，郑老师让师傅切成四块，用纸包了带我们进了一个饭店。
坐下，他自己象征性地撕了一小块肉，然后把四块鸡给我们一人一块。我们说你怎么不吃，他说我是要请你们吃的，当然是你们吃。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烧鸡，所以记忆特别深刻。虽然当时那鸡只有几块钱，但我们都舍不得吃，如果不是郑老师请我们四个，鸡是啥味我肯定是几年后才会知道。烧鸡很美味，如果敞开肚子，我大概可以吃两只，郑老师说先尝尝味道，以后有钱了再说。
当年我们坐车到开封要二十个小时，到火车站一看很乱很脏，房子都很破旧，并没有太好的印象。但自从吃了烧鸡，我心目中的开封就美好起来，一直记着那种味道。之后到河大参加学术活动，我又到了相国寺附近，想再寻当年拥挤的小街和烧鸡，再回顾学生时代的场景，却没有了踪影。
前些年我到郑老师家看望他时，我对他提了烧鸡的事情，我说我这样的穷人家孩子特别记着这鸡的味道，你还记得当时请我们吃鸡的事情吗？郑老师摇摇头，说不记得了。我说你怎么能忘记啊？你对我们的好我一直记在心里。也许，他这样的事情做了很多，做这点好事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当年出差都是带了现金，郑老师管着一二万元公款，一个腰包放在胸前是鼓鼓的，外面穿件外套包裹着。在洛阳，他带了我们一帮人走进一个饭店，人家问我们想吃什么，他说想吃黄河鲤鱼，要跳龙门的那种，还一拍鼓鼓的胸口，说我们有钱。服务员看着我们发呆，真这么有钱啊，但很遗憾没有鲤鱼。后来郑老师说他是好玩好玩服务员的，知道怎么可能有鲤鱼啊。后来他说我带你们去吃羊肉面吧，就走到洛水边不远处的一座大桥旁，五毛钱一碗的羊肉面一大碗，连汤带水，里面全是一块块的羊肉。郑老师很内行地说：以后吃饭跟着我，我带你们到最合算的店吃。
我研究生毕业，领导给我在史学研究室安排了一个桌子，靠在郑老师办公桌的边上。郑老师和金圆老师面对面，我在他们的侧面。两位老师谈生活谈学术，难免有不对路的时候，有时就会相互嘲嘲，我在边上笑，他们就会相互拉拢我让我赞成其中的一方。平时，他们对我却是十分关心，当然说得最多的是怎么培育小孩。郑老师说：“我这个年纪，对啥都无所谓了，就是对小孩很上心，这是我的希望，是未来。”郑老师的儿子在交通大学读硕士，成绩特别好，进单位后派到美国去工作，女儿在二医毕业后在六院工作，后来去了加拿大。郑老师起初不太说儿女，但后来儿女好事多起来了，他会对我说说，说的时候很自豪。他特别叮嘱我要好好教育女儿。他说年纪上去后，有儿女就是有希望，没儿女就没有希望。他的意思是自己成功与否不重要，但儿女做得好才是最重要的。他在儿女培养上的观念深深影响了我。
我工作了七八年，郑老师就退休了。他对我做学问、标点整理影响最大的是他常说的要谨慎，要严谨。他说标点不要求快，但要严谨小心，不能出错误。他标点了多部宋代笔记，如《春明退朝录》《湘山野录》，参加了几个集体项目的整理工作，如古籍所的《长编》《通考》和后来的《全宋笔记》，他的论文不是太多，大约只有一二十篇，其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是发表在《宋史研究论文集》上的《宋代转运使》一文。因为当年我是买了这本论文集，恰巧有一段时间对宋代的职官制有点兴趣，于是阅读了他的文章还做了笔记，找出了之前有人写的转运使文章与郑老师文师对读，看他们提法及文章结构不一样在哪里。
郑老师退休后，我和同事去看望过他很多次。他还是关心着古籍所的工作，关心着古籍所的老师，对他同时期一起工作的每个老师都一一问过来。记得影响最深的是前几年金圆老师逝世后，有一天我接到他的电话，他对我有点生气，质问我金老师没有了为啥不通知他？我说郑老师，你年纪这么大了我通知你就是让你也一起来送金老师，你伤心，你身体吃得消吗？不叫你的原因就在这里啊，不是漏了你或是其他的原因。这个问题说完，他就问我追悼会上的事情，问我出席的有谁，规格是怎样的。我对他说是我主持的追悼会，学院朱书记致悼词，学院当然是会充分肯定前辈们的工作，没有你们当年的工作，怎么会有我们今天？我说郑老师，你放心啊，只要我在，我肯定会关心你们这些当年教过我们的老师，因为你们永远是我们的老师。
那天，我觉得郑老师年纪大了，是不是考虑得有点多，对我们不太放心？然后今天看到微信里的消息，说“遵从郑世刚老师生前遗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