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文化:你是一位美国政治的长期观察者,特朗普获胜对你来说出乎意料吗?
王浩岚:
当然意外。虽然能想象到他赢,但没想到他会在这么多地方赢得这么彻底,尤其是几乎横扫摇摆州。
几乎整个美国都在往右移。和四年前相比,红州继续向右走,新泽西和纽约这样的民主党重镇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新泽西为例,哈里斯只赢了4个点,而拜登四年前赢了15个点。纽约也一样,哈里斯赢了10个点,2020年拜登赢了23个点,变化是非常大的。
如果说他赢得选举并不那么意外的话,是因为特朗普主义的常态化是一个很明显的趋势。2016年大家觉得特朗普根本不可能当选,但到了2020年、2024年,他的当选也不算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
虽然今年整体的右转幅度不算特别明显,但这在蓝州特别突出。2016年民主党的希拉里输掉选举时,她赢了普选票,在很多该赢的地方都赢了。今年哈里斯不仅在摇摆州输,在其他本来属于民主党的地方都输得很惨,选民结构的转化值得反思。
当地时间2024年11月6日,美国西棕榈滩,特朗普在海湖庄园与支持者共度选举之夜。(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界面文化:你认为哈里斯为何失败?
王浩岚:
2020年,民主党通过堕胎问题取得了一些胜利,今年堕胎问题虽然重要,却没能盖过经济和移民等议题——这些才是选民心中的主要问题。最终,经济仍然是决定性因素,尤其是高通胀这个标签对任何现任政党的打击都很大。我觉得美国的政治生态本质上是这样:谁在经济问题上占优势,谁就有较大的选举优势。
女性支持哈里斯的比例仍然较大,可能在10个点左右。但这并未能阻止哈里斯在男性选民中的大幅倒退或崩盘。
性别问题对于民主党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困境。整个党充满所谓女性气质的话,在男权社会中是不是会受到挑战,是一个不得不反思的问题。从功利主义的角度看,民主党跟特朗普竞争了三次,两个女性候选人输了,一个男性候选人赢了,这会影响整个民主党思路的变化,下一次2028年民主党选候选人的时候,不太可能会选择一个女性,可能会选择一个温和派男性。在政策方面,民主党也不会再像过去四年那样高举进步主义和多元化的旗帜,更可能会像上世纪90年代的克林顿那样走“第三条路线”。
此外,在文化气质和观点上,年轻男性也越来越偏向特朗普所代表的明确的右翼立场,而之前美国的年轻男性是倾向民主党的。我们从全球范围内也能看出这种趋势,尤其是在东亚,东亚年轻一代男性群体的保守程度远远高于女性。
四年前,拜登在许多城郊选民中获得支持,同时也收回了部分工人选票。但四年后的今天,哈里斯不仅失去了工人选票,甚至在城郊选民中也没能取得显著进展。这也反映了美国社会结构的变化:过去民主党控制城市,共和党控制农村,蓝领和白领选民分别支持不同党派,而这次选举似乎打破了这一规律。今年还出现了少数裔转向共和党的趋势。
界面文化:哈里斯获得的少数族裔选票比预期中低很多,特别是像波多黎各等拉丁裔。
王浩岚:
对,拉丁裔整体转向很明显。考虑到文化方面的变化,就是移民问题对他们来说没那么突出了,这是未来值得去思考、值得重新重点研究的问题。拉丁裔之所以出现很多选民向右转的长期趋势,是因为共和党长期以来都在争取他们,这一群体在宗教问题上比较保守,在堕胎问题上相对也比较保守。
还有一个重要要素是教育程度的极化。很多拉丁裔选民是工人阶级,没有大学学位。拉丁裔逐渐白人化,很多选民在几次周期之后觉得自己更像一个白人,最后更多是归于阶级因素——白人蓝领投给特朗普,那拉丁裔蓝领也会投给他。
此前可能有族群政治的惯例约束,他们可能有一个长期拥护的候选人,即便这个人在政策立场上有相对的偏差,但他们仍会觉得他在保护他们这个群体。这种心态在2020年前后发生了变化,2020年就已经出现了一定的拉丁裔右移的趋势,但不是很明显。随着惯例约束被打破,今年趋势特别明显,像洪水开闸一样。
当地时间2024年11月6日,印度安得拉邦西戈达瓦里,瓦德卢鲁村的村民在家中观看2024年美国总统选举投票结果。(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