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地艺术家的F4中,我最早关注的是张晓刚与岳敏君,后来有人在微博上向我推荐方力钧,于是才开始关注他的作品,给我留下了很深印象。
必须得说,能欣赏F4的作品,咨询起了很大作用。我是2007年才开始正式做咨询的,而多数咨询都是长程的,现在还进行的个案,都至少持续谈了三年以上了。
长程意味着深度,而深度咨询,才能深入到来访者内心深处,也因为不断碰触深渊一般的人性,才发现,这些艺术家们所表达的,就是潜意识深处的人性。以前不能领略到这一点时,就会觉得他们是『审丑美学』——干嘛要把人画得那么丑!
方力钧的画作,我觉得画的是“
没成人形的灵魂
”,他的一组男人在水中苦游的作品,让我想起一个宅男来访者常做的梦:他在粘稠的、像糖浆一样的液体中游泳,但液体的粘度太重了,他的手脚像被绑住一样难以伸展,以至于都像是慢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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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力钧
咨询中,问这位宅男:像糖浆一样的液体让你想到什么?
他首先想到的,是妈妈的爱,妈妈的爱,就如糖浆;接着又想到,他对妈妈的愧疚。
妈妈的爱,太沉重了。
妈妈多次说过,
我的生命中只有你
。
其实,他有父亲,但妈妈和父亲的关系很疏离。
我的生命中只有你。当一个妈妈这样对儿子讲话时,其意思是,我和你是共生在一起的。
玛格丽特·马勒说,6个月之前的婴儿,处于正常共生期。她的意思是,只有对6个月之前的婴儿来说,共生才叫正常,之后的共生,都是病态共生。
共生,本来是6个月之前的婴儿的正常需求,但在这个宅男妈妈那里,变成了妈妈的需求
。
于是,不再是儿子想和妈妈共生在一起,而主要是,妈妈想和儿子共生在一起了。
但是,随着孩子逐渐长大,孩子就会从共生走向独立,开始越来越渴望离开妈妈的怀抱,进入到广阔的世界当中去。这位宅男也不例外。
可是,当他流露出哪怕只是一丝一毫想离开妈妈的意思,妈妈就会表现得痛不欲生。
这导致了他对妈妈的强烈内疚:
生命的根本动力,驱动他想离开妈妈
。
这时他发现妈妈会活不下去,可不管妈妈多么痛苦,他还是想离开妈妈——虽然事实上没做到。
由此,
他想离开的动力,就像是攻击了妈妈一样
——你看妈妈是多么痛不欲生。
于是,他变得非常内疚。
并且,从更深层面看,其实他潜意识中有弑母的强烈动力——我就是想离开你,如果离开你你会死,那么你就去死吧。这份动力也会带给他强烈的内疚。
所以,对他而言,妈妈的共生渴求,像粘稠的糖浆一样,粘住了他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
如果你有类似的梦,或类似的感觉,那很可能都意味着,你还处于和某个人共生的关系中,而这个人最容易是你的伴侣。
但最初,或潜意识深处,多是你的妈妈。
可以说,如妈妈不能和孩子分离,而将孩子视为自我一部分,那孩子的心理会是混沌的、未分化的,你我不分的。
父母对孩子的强烈需求,特别是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共生需求,会导致孩子的生命力被绞杀。
甚至可以说,太过于粘稠的关系,都有很多生命力被吞噬在其中
。
有的是时间上的共生需求,譬如一些孩子读大学了,仍一天几个电话甚至视频;有的是空间上的共生,譬如很大的孩子还和父母(常见妈妈)睡一张床,孩子成家了也和孩子住在一起。
父母粘稠的、无处不在的盯视,会让孩子失去发展的自由。
一个人能否有独立空间极为重要。
这个独立空间,他说了算,他可以将其他人的目光和评价屏蔽在空间之外。这个空间可容纳他一切想象,以及一切人性,譬如自私、欲望、背叛与暴力等,它们的流动,是创造力的根源。
没有空间,就没有“我”。
一次咨询中,有来访者突然感觉到,她半陷于粘稠的泥塘中,拔不出来。
一样的,她想到了妈妈。妈妈明确表达,她下半辈子就要跟着她了。
粘稠液体的原型,应是妈妈子宫里的羊水。
粘稠液体的梦与意象,是他们人生的譬喻。他们做很多事情时,都会感觉到仿佛被什么粘着似的,难以展开。
他们会对妈妈,或者被他们投射妈妈的人,如伴侣、孩子或领导,保持着极大忠诚。
同时,很有意思的是,为了和这种共生对抗,他们也会发展出一系列他们自己意识不到的防御方式,来阻挡任何人进入他们的心。
图 |
方力钧
我们需要被看见,而那得是带着理解、爱和接纳的眼睛,并且看见的也是我们自身,而不是对方的想象。
但是,在中国式的粘稠关系场中,我们遇到的眼睛和我们自己的眼睛,多是苛刻、评判、不够友好的眼睛。
最差也是,有很多要求的眼睛——
你必须符合他的期待
。
譬如,中国式春节中,如果年轻人回家,势必会被五大姑八大姨盘问,你恋爱了吗?你结婚了吗?你挣多少钱……
粘稠的关系场中,常常是,你什么都还没做,就已累得不行。因你很多能量在你没有觉知的情形下,在紧张地应对着这些盯着你的眼睛。
所以,有了所谓的过年后综合征:对太多人来说,回家过年其实没有回到港湾的味道,相反等回到小家庭和单位后,反而是很大放松。
粘稠关系场,容易导致的一个现象是:
你不能出错
。
稍有差错,那些眼睛便会不高兴。
如果发现,自己特别不能接受自己出错,那意味着,你行动的空间非常狭小。
觉知到这一点,可以试试,让自己犯一些理性上和事实上无伤大雅的错误,自己对自己说: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