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代表的不是力量,而是柔弱。当你想到粉色的词源,会感到这是非常有意思的。“DIANTHUS” 一词,来自希腊语,与“万神之神”宙斯联系在一起。这个简单的追根溯源让我对于粉色的异变史发生了兴趣,这种总被人说成温柔甜美的颜色,并非一开始便是娇滴滴的。那么,它又是如何异变成今天的样子呢?
色彩心理学家告诉我们,设计师和艺术家之所以常用粉色来代表爱、温柔、柔弱与天真,基于人类自身的体验。我们最初的色彩联想,是作为胚胎在子宫内形成的。“彼时的我们,被温暖滋养着,温暖的光穿过母亲的肌肤,形成了柔软的粉色调。”
在古代,粉色似乎并不如而今这样娇羞。在荷马史诗里,我们可以在属于英雄的黎明里,看到粉色的天景:“然后,清晨的孩童阶段,粉色柔指一般的黎明,浮现在了眼前。”相似的美丽晨光,也出现在古罗马诗人卢克莱修的诗作之中。如果你曾经有过航行于大海之上的经验,可以回想粉色与蓝色共同构成的瑰丽。
在罗马与弗罗伦萨,我看了许多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有几种颜色的使用令我感到了震撼。其中包括赭石、群青、藏蓝,还有粉色。在这些绘画里,粉色被处理得十分典雅,宁静温和,非常高级。有意思的是,这些粉色经常被使用在男子的衣物上,甚至是神性的人物之上,而女子穿着蓝色系的形象,也不在少数。
如果说文艺复兴的男子自带“花美男”气质,使用粉色不足为奇,那么印度男性对于粉色的偏好,则更为有趣。在印度传统细密画和男性服饰中,我看到了粉色的大规模使用。这些粉色通过细腻的手工和上乘的材质呈现出来,高雅贵气,使用在男子身上,也没有折损男性气概。传奇时尚编辑戴安娜弗里兰说,“粉色是印度的海军蓝”——说出这种话来,我猜想,她一定亲身到过印度。
几年前,我去斯德哥尔摩参加一个活动,他们向我介绍了当地的儿童教育。最令我触动的一点是,他们让儿童自由选择,而不是给男孩儿蓝色,给女孩儿粉色。“孩童对于许多东西的偏好,是社会强加的,没有人是天生的男孩或女孩。”在瑞典,女权主义组织最初使用的颜色,也是粉色。
一个问题是,“男穿蓝,女穿粉”的不成文规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
十九世纪中期,粉色与蓝色,只是婴孩常用的颜色而已。直到一次世界大战之前,这两种颜色才开始逐渐具有性别意义。然而,在1920年代,依然可以看到许多男孩儿穿着粉色,女孩儿穿着蓝色。一些宣传商甚至将粉色当作男性的颜色,因为它是“浅一些的红色。”
四十年代,色彩的性别差异开始出现。一份关于人们对于颜色偏好的调查,影响了制造商和零售商。在此时,粉色尚没有与女性化联系在一起。趋势仅仅表明,男孩更喜欢蓝色,女孩更喜欢粉色。
奠定局面的还是第一夫人们。1953年,在艾森豪威尔总统的就职典礼上,玛米·艾森豪威尔(Mamie Eisenhower) 一袭粉色裙装出境,引起了公众的注意,也带来了粉色的意义转向。第一夫人对于粉色的偏爱,让公众认为,这是“淑女的颜色”。其后的第一夫人终极偶像杰奎琳·肯尼迪,更是让粉色作为淑女色的形象,深入了大众的心。
此时的电影,在给全世界输出不朽时尚偶像之时,也输出了粉色的女性形象。五十年代有几个著名的荧幕粉色形象:一个来自拍摄于1953年的《绅士最爱金发美人》。玛丽莲·梦露穿一身粉色礼服裙,带着粉色长手套。另一部,是奥黛丽·赫本拍摄于1957年的《甜姐儿》。影片中的时尚主编宣称,粉色是新潮流。"抛弃黑色!烧掉蓝色!埋葬米色!从现在起, 姑娘们, 进入粉红的世界吧!”
令我们感到悲哀却又无奈的一点是, 在过去的主流价值观里——现在依然没能彻底改变——女性是被降格的。自然而然,与女性联系在一起的粉色,也是被降格的。在这样的情况下,穿着粉色的男性,一道被降格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少男性会去选择这种颜色,即使它是一种美丽的颜色。
另一方面,粉色经常与同性恋联系在一起。在过去的两百年间,“同性恋”是一个禁忌词汇。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纳粹集中营里有同性恋倾向的犯人,被要求戴上一个粉色的三角,作为耻辱标记。而今,粉色三角成为了同性平权运动的一个标志。
对于女性,没有什么颜色比粉色更具双重意味的了。一方面,这种颜色被用来对女性进行降格,色情化、浅薄化她们。另一方面,当代女权主义者利用粉色来武装自己,将其视为进步的颜色。美国著名的女性反战NGO组织Code Pink,便是以粉色为名的。作为乳腺癌警示标志的粉丝带,既有娇柔的女性气质,又有强大的抗争力量。
有意思的是,社会的偏见让粉色成为了一种强大的颜色。女权主义者和LGBT 平权组织选择粉色,正因为它的争议性。选择被社会固化了意义的粉色,意味着抛弃社会成见,对抗舆论压力,面对真实的自我,这是个体强大的表现。美国女权运动先锋葛洛丽亚·斯坦纳姆(Gloria Steinem) 说,“我们的首要问题是,作为男性与女性,不是要学习(成为男性或女性),而是不学习(成为男性或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