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任正非的健康状况很糟糕了,动了两次癌症手术。
前十年放权式的管理,导致华为山头林立,派系诸多。为安抚人心,平衡各方,“甩手掌柜”渐渐磨成“文化教员”。加之华为规模不断扩大,到本世纪初已具十万人规模,行政工作日渐繁杂,“文化教员”又渐渐磨成“CEO掌柜”。磨着磨着,创业前没做过“官”的任正非越来越觉得自己被架在太阳底下烤。
华为的第二个十年,令人焦虑。任正非在回忆文章里写道:IT泡沫的破灭,公司内外矛盾的交集,我却无能为力控制这个公司,有半年时间都是噩梦,梦醒时常常哭。
事实上,此前中国从未出现过类似于华为的上规模的民营通信公司,有关它的一切都需要先驱摸着石头过河探索。
1997年圣诞期间,任正非去了一趟美国,参观了休斯公司、IBM、贝尔实验室和惠普。IBM副总裁送了一本哈佛出版的大项目管理书籍,任正非后来又买了几百本发给高管。
相较知名的《华为基本法》,这次参访被一些研究者忽视,但它却可能是华为历史上最重要的转折点:一家自由散漫的浪漫公司,慢慢地开始向功利实用企业迈进。
任正非最推崇的是IBM时任CEO郭士纳。当时,郭士纳使巨亏160亿美元的IBM起死回生,而且他也是一位不太懂技术的管理者。
回国后,任正非进行了两天的高层传达与研讨,立即开始照搬郭士纳的做法。如提倡集体主义,对事不对人,业绩考核以绩效为导向,确立公司唯一目的是为客户服务。
从那以后,任正非常讲「“脑袋对着客户,屁股对着领导”,员工要舍得为客户花钱,但不得招待领导。最拼命的服务,是华为第二大法宝,第一是给员工最大胆的回报。」
任正非在内部讲话专门强调:我们不能什么都学,那样的结果只能是一个白痴;因为这个往这边管,那个往那边管,综合起来就抵消为零;所以我们只向一个顾问学习,只学习IBM。
1998年,华为斥资千万美元邀IBM进行流程再造,希望嫁接IBM的管理。
华为开始巨变。
比如,任正非不再允许研发人员闭门造车般地做研究,尤其反感技术人员对技术宗教般的崇拜,而是要求他们做“工程商人”,只能研究卖得出去的技术。
在行动上,华为掀起了一场“反幼稚运动”。任正非把那些因不符合市场需求而废弃的板材发给了犯错的技术人员,要求他们摆在家里客厅时时提醒自己。
同时,任正非在《华为基本法》中加入了「“压强原则”」,即以超过主要竞争对手的强度配置资源,要么不做,要么重点突破。
高投入的研发,必须换取高产出,此为华为基本的技术研发模式。而判断一项技术是否有“钱景”,任正非判断的标准就像中国人“打麻将”:盯死上家(跨国公司),卡住下家(国内竞争对手),看好对家(客户)。
这些做法,使得华为的响应速度总是比客户需求发生更快。1999年,中国移动准备做预付费业务,华为不但早就做好相关研发,销售部门还第一时间接洽中国移动,以两年零利润抢单成功,到二期招标时便赚得盆满钵满。
但是,“压强原则”也让华为人喘不过气来。比如,客户要求30天定制产品,市场经理对产品经理要求25天,产品经理对项目经理要求20天,项目经理对干活的人要求15天……
层层重压之下,加班成为华为一景,狼性华为的说法在外界不胫而走。需要注意的是,任正非从未把狼性文化等同于加班,他只赞扬过狼团结、坚毅、奋斗的精神。华为很早就出台过加班需要申请的制度,周六周日还会停空调停水。
但是,这些制度到了下面变了形。2007年,华为发生一起试用期员工自杀事件,掀起舆论轩然大波。
在之后一次内部讲话中,任正非要求每级行政管理团队都要和员工有固定时间的沟通,十分钟、十五分钟都是可以的。
在那次会议上,任正非表情痛苦的一段话令人动容:
从1999年到2007年,我自己就有多次感觉活不下去的经历。有相同的经历,所以我才有这么多感触。但是,我有一个最大的优点,我懂得释放,懂得倾诉。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我会往外打电话,诉说自己的心里感受,没有一个人会劝你自杀的。
宛若高僧索达吉堪布所说,苦才是人生;多年后,任正非有感而发:「人生是美好的,但过程是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