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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假慈悲了,这个案子就是你公诉的!

法律读品  · 公众号  · 法律  · 2017-07-02 20:01

正文

来源:洪流法眼。作者投稿。“法律读品”投稿邮箱:[email protected]

吴成耀是我见过的在法庭上最没精打采的公诉人。


吴检察官毕业于西南政法学院,在我没进中院前,他已经在分院干了三年的公诉,算得上是一个半老的检察官了。在大学生还是稀罕物的年代,一个西南政法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本该成为单位重点培养的对象,但吴成耀进了单位没多久就招惹领导的不快。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刚进政法单位的年轻人往往会被下放到县里或者乡镇去锻炼挂职一年半载,作为一种考核。当分院负责政工的领导找吴成耀谈话时,被吴成耀一句话就顶了回去。吴成耀说,我学法律的,去县里或者乡镇挂行政副职做哪样?领导脸上有点挂不住,只好自己给自己打圆场,说嗯嗯,小吴真是热爱本职工作啊。


于是吴成耀的职级晋升一直受影响。


但如果因此说分院领导压制人才倒也不符合事实。在我离开法院后多年,吴成耀也渐渐地升了上去,后来还到一个县检察院去挂职检察长,在这个位置上呆了不到半年,吴成耀又要求回分院做公诉。分院领导哭笑不得,说你回来没有同等位置啊。吴成耀说我不要位置,我不想当官不想开会。烦不得。


此是后话。


吴成耀只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泼水节前,我们拿了几个案子去孟信开庭,吴成耀也跟了去。


县城位于芒允坝的孟信傣族拉祜族佤族自治县,以宝贵的龙血树、历史悠久的宣抚司署和漂亮的小朴少闻名。芒允河穿过县城,将坝子截为东西两部分。每到泼水节时,全城百姓就在芒允河边泼水祝福,开展各种庆祝活动。


到了孟信,我们入住海关招待所。虽说是招待所,里面的设施比外面一些宾馆还干净簇新。有一个弹子房里放着一个美式落袋桌;满院子种满了三年芒果树,时值四月,树上挂满了沉甸甸的青色芒果,就等着热带的太阳和雨水一天天地催黄。


吃了晚饭喝了点苞谷酒,吴成耀、电杆和我在弹子房玩台球。打了一会儿牛三进来,笑嘻嘻地说你们给想吃芒果?


我们扭头看,牛三手里捧着几个青色的芒果。


我说还不黄么咋吃得成。


牛三说你认不得?这里的人很多都喜欢吃青芒果,把皮削了切成一片一片的,蘸点盐巴辣子,好吃了不得得呢。又酸又辣又脆,还有淡淡呢一股清香。


电杆问这么晚了你在哪里买的?


牛三笑,头朝院子里偏了偏。


电杆说,海关的芒果是要尝尝呢。说完就去牛三手里拿了一个。


牛三递了一个给吴成耀,说把检察官的口也封住。


吴成耀说不吃,我肠胃不好。我也懒得克告发你们。


牛三跑回房间找了把水果刀,回到弹子房我们边玩台球边吃青芒果。


果然好吃。


第二天去孟信法院开庭,上午先开了一个故意杀人案和贩卖毒品案。


因为案子都没有律师,吴成耀在法庭上就像七月正午阳光下的野芭蕉叶一样,蔫儿吧唧的,念个起诉书念得有气无力,连被告人的基本信息都忽略不念。轮到公诉发言时也是惜言如金,讲个三五分钟就了事。


我在审判台上悄悄地问电杆,你们说吴成耀在分院公诉处水平最高,我咋看不出来?


电杆说,你来法院晚你认不得。吴成耀就像国足,遇弱则弱,遇强则强。别看他平时死迷养眼,如果碰到对手时,他会像蚂蟥闻到血腥味一样兴奋得在法庭上晃来晃去。他刚到检察院时,有一次在沧普公诉一个贩卖毒品案,他在法庭上把沧普最有名资格最老的尹律师说得下不来台,尹律师恼羞成怒在法庭上呛他要和他约架,他在法庭上马上就把制服脱了要冲过去。后来但凡是他公诉的案子律师都有点怕他。一是怕说不过他被他羞辱,二是怕说过他了又要被他打。


下午接着开一个运输毒品案。被告人是一个很好看的傣族女子,叫西娜,被抓时才二十二岁。根据起诉书指控,西娜在从孟信开往沧普的班车上被抓获,从其座位下的黑色旅行袋里发现了几块海洛因,共计一千四百克。西娜从被抓获到法庭上,都一直不承认毒品是她的,辩解说这个旅行袋是她男朋友让她帮带去昆明交给一个朋友的。


我把卷宗从电杆那里拿过来翻了翻,发现卷里的确有西娜男朋友的笔录,以及公安的一份情况说明。根据这两份材料的反映,公安后来找到了西娜的男朋友,但这个男人一直不承认毒品与他有关。


我对电杆说,凭直觉我觉得这个毒品是西娜男朋友的。


电杆说我和你直觉是一样的,这个杂种太坏了。公安肯定对他上过手段,他居然如此坚强能扛得住。这种坚强一是肉体上的,能够抗住公安的手段;二是精神上的,能够强大到如此冷血无耻。


吴成耀刚开始念起诉书时,西娜就开始哭。吴成耀看西娜哭了也没呵斥她,只是停下来等西娜停了哭泣再往下念,整个起诉过程保持了他一贯无精打采的特色。


开完庭我问吴成耀,西娜在法庭上不承认毒品是她的,你为啥不在庭上好好表现一下?


吴成耀说,我也觉得毒品不是她的。


我说,那你们还起诉人家?


吴成耀说,毒品在她脚下查获的,公安抓了人不敢放,我们咋又敢放?你们有本事么把西娜放掉嘛,我不抗诉。


电杆说吴成耀小杂种,站着说话不腰疼。


吴成耀说,我真不抗诉,但我领导要不要抗我认不得。


开完庭,大家看还有时间,就去县城边的宣抚司署逛逛。


孟信的这个宣抚司署,始建于明永乐四年,是一座汉傣混杂的古建筑群,如同其他傣族建筑一样,到处都呈现着富丽堂皇的金色,让人不由遐想当年傣族土司在此打理政务的威仪和森严。牛三转了一会儿,就到木鼓厅边的木凳上坐下来,说这些傣族,以前还是厉害呢,你们只消看看云南西南边疆的这些坝子,但凡有水的平坦的地方,多半是被傣族占着,其他的一些老民族比如拉祜族彝族佤族啥的,都打不过他们,被他们挤到山里面去。


电杆说,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汉族。


牛三说,我们汉族再厉害,也是入侵者。人家在这里过着悠闲自得的日子,全是被你们这些坏汉族来捣乱成今天这个样子。


电杆说,你给是汉族?


牛三笑笑,说,我老家就是沧普老街的,是原住民,你们家和老王师家是跟着共产党南下来到这里的,是新汉族。


晚上孟信法院刑庭副庭长玉燕请吃饭,到了吃饭的地方,发现坐在饭桌上的不仅有刑庭的几个人,还有检察院的两个女检察官。吴成耀一个人没地方去,也跟了我们来,看到两个女检察官不由“咦”了一声,说你们也在嘎?


孟信法院的玉燕笑起来,说你们认识嘎?


吴成耀说我们都是检察院的,咋个不认识,孟信这么小的地方,检察院的几个人我都认识。


玉燕哈哈笑,说是了是了,孟信地方小,抽一支烟就把县城转遍了,都是一个寨子呢。


你们认识呢我就不说了,人家中院呢认不得嘎。喏,这个是孟信检察院的刘玉梅,这个是孟信检察院的玉糯,都是我好闺蜜嘎。


电杆说刘玉梅是汉族嘎?咋看上去像是傣族一样好瞧?双眼皮奔脑门。


吴成耀说电杆你这是夸人家呢还是夸人家呢,人家是正宗的傣族,孟信检察院一枝花呢嘎。


刘玉梅微微笑,有点不好意思,脸色微红地看吴成耀一眼,说领导不要乱讲嘎,玉糯会吃掉我呢。


玉糯在旁边笑,说哦呀这个玉梅,人家夸你么你就自己享受嘛,我咋个能跟你比么。


牛三眼睛大大地看着玉糯,说电杆就是乱讲乱说呢,我看其实两个检察官就是双胞胎嘛。


玉燕在旁边不高兴了,说你们中院的领导,喜欢隔锅香嘎,我们孟信法院这么多美女你们装看不见嘎。


大家都笑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就开始哇哩哇啦。还没开始吃饭,一个饭桌上就乱哄哄。


吴成耀就捡了靠近刘玉梅的座位坐下。


晚上喝得醉醺醺地回到海关招待所,牛三说我咋看吴成耀有点喜欢刘玉梅呢?


电杆说嗯,我看也是,这个家伙今天晚上在刘玉梅旁边喝酒喝呢汉子得狠。人家怕是早就下手过了,只是我们认不得。


孙婻说你们认不得,刘玉梅是离了婚的,还带着个两岁的儿子。


我们吃了一惊,说看不出来嘛,像小姑娘一样。


孙婻说你们大男人不关心这些八卦,刘玉梅是孟信坝子最大的傣族寨子芒秀村出来呢,那个寨子尽出美女。你们别看刘玉梅长呢斯斯文文,性格泼辣得狠,之前她前夫在外面找女人,她直接就拎着枪出克找他们,差点闹出人命来。后来为了闹离婚的事还跳过河,也是差点淹死掉。


我们都吸口气,说真看不出来。不过如果吴成耀要和刘玉梅好,怕也是需要勇气呢。


孙婻说你们这些臭男人啊,就只认得哄小姑娘,其实有过经历的女人才会疼男人呢。


牛三摇摇头,说这种女人再好瞧我也不敢要。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事,跑出了房间。


电杆静默了一分钟,说,那个被告人西娜好像也是芒秀村的。


孙婻问哪个西娜?


电杆说下午那个运输毒品案的被告人。


这时就听见外面有噼里啪啦的声音,过了一分钟,牛三捧了几个青芒果进来,说来来来,解酒解酒。


本来第二天要回沧普了,因为赶上了傣族的泼水节,大家说早上玩半天再走。


到了泼水节,整个县城成了水的世界,所有的人手上都有与水有关的武器,从水枪水桶农药喷雾器,到矿泉水瓶和塑料袋,全被用来装弹药。街上人见到人就拿水招呼,也不管认识不认识,满大街都是啊啊喔喔啊爹嫫的声音和被小伙子追得狼奔豕突的女孩子。有一辆从邻县过来的班车,在大街上被拦下来,几个小伙子上了班车,拿水瓢就着水桶往乘客头上身上一瓢瓢地浇过去,乘客们被浇得啊啊乱叫。有个交警看见了想过来制止一下,还没上车就在车门边被车上的一盆水劈头盖脸地倒下来,交警狼狈地摘下帽子,说啊妈呀懒得管毬,就转身走了。


我们一路上在水雾里穿行,到了芒允河边,河水没到涨水季节,还不算太深,河边河里到处是人在拿水互泼,帅哥和美女往往成为被重点关注的对象。穿着或粉红或碧绿或鹅黄筒裙的傣族小朴少,用花朵紧扎住墨黑的秀发,不经意地露出点小蛮腰,被水浇得原形毕露,在欢乐的人群里就像是夏天清晨带露的杜鹃花一样,散布在厚厚的绿叶丛里,一点点,一簇簇,娇艳欲滴。


牛三说,喏,前面那两个小朴少身材瞧得成呢,趁她们背对我们悄悄呢走克泼他们克。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然有两个傣族小朴少,两个都穿了粉红色的筒裙,显得腰肢纤细,背对着我们泼得正欢。我们悄悄地走过去,冷不丁将几塑料袋水哗哗地浇在她们身上,两个女孩子啊哟地叫着跳起来转过身。


电杆忍不住叫起来,说咋个是你们呢?脱了制服穿了筒裙都认不出来了。


我们听电杆这样叫,也停了手。原来是刘玉梅和玉糯。


刘玉梅和玉糯嘎嘎地笑起来,说你们太坏了,有你们这种搞偷袭嘎。


电杆问刘玉梅,说吴成耀呢?


刘玉梅说喏,在那边梯坎上坐着,他已经不行了,被浇得不要不要都要哭了。


电杆呵呵笑,朝吴成耀走过去,老远就叫起来,说吴检察官,这种吃独食要不得嘎。


从海关招待所出来,孙婻说,牛三啊,我们中院的名声都被你烂完掉了。今天我在前台结账,前台海关的小姑娘说,你们还是法官,咋个老是偷我们院子里的芒果吃。以后莫来了。


牛三听了狂笑。


电杆问,他们种芒果是要搞哪样呢?


孙婻说,人家种么是为了吃呢。


电杆说,对了嘛,他们吃,我们也是吃,为啥不可以一起吃?


孙婻说,他们是种了给自己吃的。


电杆说,他们院子里又没有挂告示牌说不准旅客吃芒果。


孙婻摇摇头,说你们这些流氓法官。


回到沧普合议西娜的案子时,审委会里就起了争议。合议庭原来判处死缓的意见遭到委员们的质疑。


季副院长问电杆,这么大的数量,为啥不杀?


电杆说,我们都觉得毒品不是她的,应该是她男朋友的。


季副院长说,很多时候,法官的感觉是对的,但是我们法官如果只凭感觉办案子,我们就不是好法官,至少不是一个公平的法官。


研究室权主任说,不少毒品案件里被告人被抓获时都说毒品是帮人带的,如果西娜的这个理由可以被接受,你们刑庭以前杀掉的一些人是不是都被冤枉了?


老庭长有点绷不住,说权主任,给是杀的越多越公平?


权主任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老庭长说,你不要乱开黄腔,每个案件都有每个案件的特殊性,西娜指认的人是她男朋友,这和以前那些马仔指认老板还是有点不一样。


权主任说,有啥不一样,无非就是为了脱罪拉个垫背的嘛。


老庭长涨红了脸,说权主任,你当研究室主任这几年,我也没见你写过一篇专业性的文章,你也就写点溜须拍马的文章还可以,有些专业问题,你就不要乱咬了。


经济庭鲁庭长低头翻卷宗,说,啊哟,这个女犯人长呢漂亮呢嘛。


权主任本来还要回嘴的,听到了老鲁这样说,就把注意力转来了卷宗上。旁边其他几个审委会委员听了,都说来给我也看哈卷宗。


电杆的脸色有点难看。


西娜的死刑被核下来,已经是快一年以后的事情了。我们到孟信执行这个案子,恰好又是芒果长大变青的季节。


执行那天,西娜换了身明红的筒裙。大法医看见了,说这个小姑娘爱美啊,到最后了还穿红戴绿的。红颜色的筒裙,血沾了也看不出来。


当最后一次在刑场上核实身份时,西娜又开始抽泣,还东张西望地找人。大法医转头看了看,有点不高兴,说这些人哪里冒出来呢?看个毬啊看,咋个今天这么多人来看热闹?


电杆说,这个地方平时难得枪毙人,还是个女犯人,肯定看的人多嘛。


大法医对刘大队说,你跟刑场警戒的武警讲一哈,让远处山包上的人群再往后退五十米。


枪响了,一直抽泣的西娜总算没了声音。


刑场下来,担任刑场执行监督的吴成耀说,你们真是太黑了。


电杆说,你莫假慈悲了,这个案子是你公诉的。


过了半年,吴成耀和刘玉梅接了婚。再过半年,吴成耀想办法把刘玉梅调到了沧普区检察院。刘玉梅的孩子也跟了来沧普。


再过一年,两个人生了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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