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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浅薄的人才了解自己 | 余光中译《王尔德喜剧》

凤凰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4-17 07:01

正文

《王尔德喜剧:对话•悬念•节奏》

余光中 译


“段子手鼻祖”、唯美大师、天才诗人、鬼才戏剧家王尔德绝大部分的经典语录出自于四大喜剧。




本作品是由余光中先生翻译的英国著名诗人、剧作家奥斯卡·王尔德的四部喜剧作品《理想丈夫》《不可儿戏》《不要紧的女人》《温夫人的扇子》,并对每一部作品翔实导读。


王尔德,19世纪英国最伟大的作家与艺术家之一,以其剧作、诗歌、童话和小说闻名。唯美主义代表人物,19世纪80年代美学运动的主力和90年代颓废派运动的先驱。


王尔德一生创作了大量的作品。他取材丰富、涉猎面广。其戏剧作品尤其是四部喜剧对话中的语言,每个词汇都值得推敲。很多名言警句甚至来自于一些负面角色,这使得对话显得更加有趣,也使得人物塑造更加丰满而真实。


《王尔德喜剧:对话·悬念·节奏》一书收入其四出喜剧作品,对领略喜剧大师的锦心妙口,并学习现代喜剧创作以及影视剧创作精髓都有极大的帮助。


同时,作为国内市场上唯一一部足本收录王尔德喜剧作品的著作,对于王尔德喜剧作品研究提供了更全更准确的范本。




王尔德


作为段子手的——王尔德

这些话,也许都都听过



我们全掉在阴沟里,可是有些人却仰望着星光。


逢场作戏和终生不渝之间的区别只在于逢场作戏稍微长一些。


爱,始于自我欺骗,终于欺骗他人。这就是所谓的浪漫。


浪漫的精髓就在于它充满种种可能。


人是理性动物,但当他被要求按照理性的要求行动时,可又要发脾气了。


没有人富有到可以赎回自己的过去。


真相难得干脆,决不简单。


大多数人发现他们从未后悔的事情只是他们的错误,但发现时已经太晚了。


什么是离婚的主要原因?结婚。


当爱情走到尽头,软弱者哭个不停,有效率的马上去寻找下一个目标,而聪明的早就预备了下一个。


我给你们讲述的是所有你们没勇气去犯的罪孽。


一个人总是可以善待他毫不在意的人。


心是用来碎的。


只有浅薄的人才了解自己。


一生的罗曼史正是从自恋开始。


什么东西我都能抵抗,除了诱惑。


不满,正是一个人或一个国家所以进步的第一步。


我喜欢自言自语,因为这样节约时间,而且不会有人跟我争论。


格言是智慧耐用的替代品。


梦想家只能在月光下找到前进的方向,他为此遭受的惩罚是比所有人提前看到曙光。


每一个圣徒都有一段过去,每一个罪徒都有一片前途。


生活是世上最罕见的事情,大多数人只是存在,仅此而已。


我喜欢有未来的男人和有过去的女人。


悲观主义者是这种人:当他可以从两种罪恶中选择时,他把两种都选了。


男人结婚是因为疲倦;女人结婚是因为好奇。结果都大失所望。


一个愤世嫉俗的人知道所有东西的价格,却不知道任何东西的价值。


我喜欢人甚于原则,此外我还喜欢没原则的人甚于世界上的一切。







反常合道之为道

——《王尔德喜剧全集》总序


by 余光中


王尔德匆匆四十六年的一生,盛极而衰,方登事业的巅峰,忽堕厄运的谷底,令人震惊而感叹。他去世迄今已逾百年,但生前天花乱坠的妙言警句,我们仍然引用不绝,久而难忘。我始终不能决定他是否为伟大的作家,可否与莎士比亚、狄更斯、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相提并论,但可以肯定,像他这样的锦心绣口,出人意料,也实在百年罕见。


1854年,奥斯卡·王尔德生于都柏林,父亲威廉是名医,母亲艾吉简(JaneFranciscaElgee)是诗人,一生鼓吹爱尔兰独立。他毕业于都柏林三圣学院后,又进入牛津大学的马德琳学院,表现出众,不但获得纽迪盖特诗奖,还受颁古典文学一等荣誉。前辈名家如罗斯金与佩特都对他颇有启发。


王尔德尚未有专著出版,便以特立独行成为唯美派的健将,不但穿着天鹅绒外套,衬以红背心,下面则是及膝短裤,而且常佩向日葵或孔雀羽,吸金嘴纸烟,戴绿背甲虫的指环,施施然招摇过市。他对牛津的同学夸说,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成名,没有美名,也要骂名。他更声称:"成名之道,端在过火。"(Nothingsucceedsasexcess.)


一个人喜欢语惊四座,还得才思敏捷才行。吹牛,往往沦为低级趣味。夸张而有文采,就是艺术了。王尔德曾说,他一生最长的罗曼史就是自恋。这句话的道理胜过弗洛伊德整本书。我们听了,只觉得他坦白得真有勇气,天真得真是可爱,却难以断定,他究竟是在自负还是自嘲。他最有名的一句自夸,是出于访美要过海关,关员问他携有何物需要申报。他答以"什么都没有,除了天才。"这件事我不大相信。王尔德再自负,也不致如此轻狂吧?天才者,智慧财产也,竟要报关,岂不沦为行李,太物化了吧。换了我是关员,就忍不住回敬他一句:"那也不值多少,免了吧!"


王尔德以后,敢讲这种大话的人,除了披头士的领队列侬(JohnLennon),恐怕没有第三人了。从1892年到1895年,王尔德的四出喜剧先后在伦敦上演,都很成功,一时之间,上自摄政王下至一般观众,都成了他的粉丝。伦敦的出租车司机都会口传他的名言妙语。不幸这时,他和贵家少年道格拉斯之间的同性恋情不知收敛,竟然引起绯闻,气得道格拉斯的父亲昆司布瑞侯爵当众称王尔德为"鸡奸佬"。王尔德盛怒之余,向法院控告侯爵,又自恃辩才无碍,竟不雇请律师,亲自上庭慷慨陈词。但是在自辩过程中他却不慎落进对方的陷阱,露出自己败德的真相。同时他和道格拉斯之间的情书也落在市井无赖的手中,并据以敲诈赎金。王尔德不以为意,付了些许,并未清断。于是案情逆转,他反而变成被告,被判同性恋有罪,入狱苦役两年。喜剧大师自己的悲剧从此开始,知音与粉丝都弃他而去,他从聚光灯的焦点落入丑闻的地狱。他的家人,妻子和两个男孩,不得不改姓氏以避羞辱。他也不得不改姓名,遁世于巴黎。高蹈倜傥的唯美大师,成了同性恋者的首席烈士。


十九世纪的后半期,王尔德是一位全才的文学家,在一切文类中都各有贡献。首先,他是诗人,早年的作品上承浪漫主义的余波,并不怎么杰出,但是后期的《列丁狱中吟》(TheBalladofReadingGaol),有自己坐牢的经验为印证,就踏实而深刻得多,所以常入选集。诗中所咏的死囚,原为皇家骑兵,后因妒忌杀妻而伏诛。


在童话方面,王尔德所著《快乐王子》与《石榴屋》,享誉迄今不衰。


小说方面,他的《朵连·格瑞之画像》(ThePictureofDorianGray)[]描写一位少年,生活荒唐却长葆青春,而其画像却日渐衰老,最后他杀了为他画像的画家,并刺穿画像。结果世人发现他自刺身亡,面部苍老不堪;画像经过修整,却恢复青春美仪。此书确为虚实交错之象征杰作,中译版本不少。


戏剧方面,在多种喜剧之外,王尔德另有一出悲剧《莎乐美》(Salomé),用法文写成,并特请法国名伶伯恩哈特(SaraBernhardt)去伦敦排练,却因剧情涉及圣徒而遭禁。所以此剧只能在巴黎上演;而在伦敦,只能等到王尔德身后。剧情是希萝迪亚丝弃前夫而改嫁犹太的希律王,先知施洗约翰反对所为,被囚处死。希萝迪亚丝和前夫所生女儿莎乐美,在希律王生日庆典上献演七重面纱之舞,并要求以银盘盛先知断头,且就吻死者之唇。这真是集死亡与情欲之惊悚悲剧,正投合王尔德的病态美学:"成名之道,端在过火。"


最后谈到王尔德这四出喜剧。最早译出的是《不可儿戏》,在香港。其他三出则是在高雄定居后译出的。每一出喜剧的译本都有我的自序,甚至后记,不用我在此再加赘述。在这篇总序里我只拟归纳出这四出喜剧共有的特色。


首先,这些喜剧嘲讽的对象,都是英国的贵族,所谓"上流社会"。到了十九世纪后半期,英国已经扩充成了大英帝国,上流社会坐享其成,一切劳动全赖所谓"下层社会",却以门第自豪,看不起受薪阶级。这些贵族大都闲得要命,只有每年五月,在所谓社交季节,才似乎忙了起来,也不过忙于交际,主要是择偶,或是寻找女婿、媳妇,或是借机敲诈,或是攀附权势,其间手腕犬牙交错,令人眼花。


其次,这些喜剧在布局上都是传统技巧所谓的"善构剧",剧情的进展要靠多次的巧合来牵引,而角色的安排要靠正派与反派、主角与闲角来对照互证。每部喜剧的气氛与节奏,又要依附在一个秘密四周,那秘密常是多年的隐私甚至丑闻。秘密未泄,只算败德,一旦揭开,就成丑闻。将泄未泄,欲盖弥彰之际,气氛最为紧张。关键全在这致命的秘密应该瞒谁,能瞒多久,而一旦揭晓,应该真相大白,和盘托出,还是半泄半瞒,都要靠高明的技巧。王尔德总是掌控有度,甚至接近落幕时还能翻空出奇,高潮迭起。


纸包不住火,火苗常由一个外客引起:《温夫人的扇子》由欧琳太太闯入;《不要紧的女人》由美国女孩海斯特发难,也可说是由私生子杰若带来;《理想丈夫》则由"捞女"敲诈而生波;《不可儿戏》略有变化,是因两位翩翩贵公子城乡互动,冒名求婚而虚实相生。如果没有这些花架支撑,不但剧情难发展,而且,更重要的,王尔德无中生有、正话反说的隽言妙语,怎能分配到各别角色的口中成为台词?


这就讲到这些喜剧的最大特色了。唇枪舌剑,怪问迅答,天女散花,绝无冷场,对话,才是王尔德的看家本领,能够此起彼落,引爆笑声。他在各种文类之间左右逢源,固然多才多艺,而在戏台对话的文字趣克(verbaltricks)上也变化多端,层出不穷。从他的魔帽里他什么东西都变得出来:双关、双声、对仗、用典、夸张、反讽、翻案,和频频出现的矛盾语法(或称反常合道),令人应接不暇。他变的戏法,有时无中生有,有时令人扑一个空,总之先是一惊,继而一笑,终于哄堂。值得注意的是:惊人之语多出自反派角色之口,但正派角色的谈吐,四平八稳,反而无趣。


王尔德的锦心绣口,微言大义,历一百多年犹能令他的广大读者与观众惊喜甚至深思。阿根廷名作家博尔赫思(JorgeLuisBorges)在《论王尔德》一文中就引过他的逆转妙语:"那张英国脸,只要一见后,就再也记不起来。"博尔赫思论文,眼光独到,罕见溢美。他把王尔德归入约翰生(SamuelJohnson)、伏尔泰一等的理趣大师,倒正合我意,因为我一向觉得王尔德"理胜于情"。博尔赫思又指出,这位唯美大师写的英文非但不雕琢堆砌,反而清畅单纯,绝少复杂冗赘的长句,而且用字精准,近于福楼拜的"一字不易"(lemotjuste)。这也是我乐于翻译王尔德喜剧的一大原因。


二○一三年九月于西子湾


余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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