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浙江菜是什么味道,1000个浙江人或许会有1000个答案。
区别于川菜的麻辣鲜香,浙江菜堪称“五味的诗篇”,酸如西湖醋鱼的醇厚回甘,甜似桂花糖藕的蜜意缠绵,苦若香椿拌豆腐的山野清韵,辣有衢州兔头的酣畅热忱,咸若宁波鱼鲞的潮汐气息。
近日,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大型融媒体节目《中国美食大会》正式开播,节目以“一省一辑”的形式,深入挖掘不同地域的风味宝库,第一站先到“浙”里。
节目中,浙江风味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向全国观众展现了浙江底蕴深厚、风格多样的美食文化。在“酸甜苦辣咸”的“五味”交织中,在应接不暇的美食盛宴里,始终贯穿着一条清晰可见的主线,那便是“自然本味”。
浙江人选食材,最讲究“顺天时”。
春萌、夏茂、秋获、冬蓄,每一季的食材都遵循着自然写下的“时令密码”。
立春“咬春”,杭州人必炸一盘春卷,在荠菜与春笋的交融中咬住春天的第一口鲜;芒种“煮梅”,余姚人将刚成熟的杨梅浸入烧酒、封坛保存,等到冬至时再开启这一份酸甜生津;秋分“蟹正肥”,湖州的雌蟹膏红如丹,雄蟹脂白似玉……二十四节气不仅是农耕的刻度,更是浙江人餐桌上的“味觉时钟”。
清代袁枚在《随园食单》中专设了“时节须知”,举例说明了“反面典型”:“有过时而不可吃者,萝卜过时则心空,山笋过时则味苦,刀鲚过时则骨硬。”
浙江四季皆有“代表作”,得益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带来的“温而不燥,润而不涝”,丰富多样的农作物和水产品在各自的时节成熟,让“选择最新鲜的食材”不再是奢望,也让“不时不食”成为逛菜市场的准则之一。
转换至空间的纬度上,勤劳智慧的浙江人,在“七山一水二分田”中“就地利”,写就“舌尖上的地理志”。
浙江面积不大,却拥有6000多公里的海岸线,4350个海岛,均居全国第一,全国最大渔场孕育了丰富的“海味”。
《中国美食大会》第一期亮相的菜品“糟骨头蒸白蟹”,正是甄选最新鲜肥美的梭子蟹,再用酒糟排骨相配,让酒香和蟹鲜成为令人欲罢不能的“完美CP”。
第三期中名列榜首的姜丝跳鱼捞面,主要食材则是来自东部沿海广袤滩涂中的跳跳鱼。无需宰杀,趁其鲜活放入姜香馥郁的油锅中煎炸,再加入望潮(小型章鱼)、海菜,配以台州本地的米面,就是一碗陪伴了当地几代人成长的舌尖美味。
浙江平均海拔不高,山地比例却高达74.6%。山峦起伏之间,梯田、盆地、山林、山涧都是珍品美味的孵化场。
台州的群山背脊之上,耕地狭长而连绵,普通黄牛难以腾转,一种体型小巧的小狗牛因适应干旱、行动灵敏,在自然塑造和人工选育中延续下来。如今,肉食优良的小狗牛不仅是“台州三宝”之一,还成为了不少台州名菜的主要食材。
金衢盆地气候干湿交替,这里风干发酵的金华火腿名扬天下,旱地作物转化出的玉米饼等小吃亦是不胜枚举。浙南山林遮天蔽日,溪流透亮清灵,山珍野味如庆元香菇,山涧小鲜如青田田螺,皆是当地人餐桌常客。
“永安溪的水,本地的六月黄豆”,好山好水好时节才能产出被誉为“浙江第一豆腐”的白水洋豆腐,也在节目中惊艳亮相,成就了台州招牌菜——家烧白水洋豆腐,恰似浙江食自然之味的“地利”与“天时”缺一不可。
除了取材于天地间,烹饪方式的独具匠心,也是浙江人食味自然的“独家秘笈”。
追求本味的浙江菜,不喜使用人工调料,而青睐将自然界的一草一木作为调味佳品。
取明前龙井嫩芽与虾仁清炒,将粉蒸肉包裹在夏日特供的新鲜荷叶中,浙江人看似毫不相干的“乱点鸳鸯谱”,却蕴含着诗情画意与调味艺术;记载于《武林旧事》和《梦粱录》的南宋桂花鳖蒸羊以桂花酒代替用水,出锅时再撒上干桂花,将花香与酒香散发到极致;根据《山家清供》记载复刻出的名菜“蟹酿橙”,将蟹肉放入鲜橙中高温蒸煮,再加入菊花调味,兼具酸甜与清香……这些独具匠心,是对“雅致精巧”南宋饮食文化的完美传承。
在节目中,嘉宾们对浙江菜最多的评价就是“鲜”。而这份鲜味,绝不是仅用味精可以造就的。笋,就是浙江人最具代表性的“提鲜妙招”,如春笋、咸肉、鲜肉慢火笃煮出“鲜掉眉毛”的腌笃鲜,天目山的笋干与三年老鸭巧妙结合出一锅“鲜翻全场”的笋干老鸭煲等。
战国时期的《吕氏春秋·本味》中提及的“五味三材,九沸九变,火为之纪”说的就是“火候”。
第一期节目中夺魁的“傍林鲜”采用最原始的古法制作,将河姆渡的稻米和姚江的河虾仁嵌入四明山的竹笋中,或埋在烧过的灰炭里缓缓煨熟,或以文火慢炖锁住鲜味,都得讲求一个“慢”字。
而在第三期节目中,嘉宾品尝完杭帮菜宝塔东坡肉之后,不禁联想到了苏东坡的《猪肉颂》:“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字里行间,透露出火候与美食的微妙关系,以及自然和谐的生活哲理。
烹饪浙江菜有时需要“猛火爆炒”,火星飞溅间香味四溢,如咸香回甜的油爆虾;有时则更需“慢工出细活”,甚至以时间代替明火,通过发酵与腌制造就酒糟、酱味等人间美味。但无论用何火候,终极目标都是释放食物的自然本味。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是气之常也,人亦应之。”浙江人在顺应自然、融入自然的过程中,探索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智慧秘诀。
改造自然,也敬畏自然。
一万年前,浙江上山文化先民们率先驯化了野生水稻,开启了世界稻作文明;五千年前,沿水而居的良渚先民在稻田旁建起了水利灌溉系统,在沼泽中托起早期城邦;一千年前,南宋的稻麦二熟制突破了土地极限,却在桑基鱼塘间维系着物质循环的古老智慧。
当代浙江人将这份平衡刻入发展基因:安吉余村以竹海与白茶重塑生态经济链,向世界证明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东海伏季休渔的船桅与八大水系禁渔的涟漪里,大黄鱼野生种群数量逐步恢复;数字赋能的生态农场中,无人机巡田与有机堆肥“多项全能”。
顺应气候,也应对气候。
节目中“一鹅三吃”的江山烧冬鹅和色香味俱全的“三头一掌”,向大家展示了江浙沪“吃辣冠军”衢州菜的非凡魅力。除了毗邻江西,祛除盆地气候的闷热湿冷也是用辣椒调味的重要原因。
实际上,浙江人一贯是名副其实的“养生大师”,会根据季节气候调整食物选材和烹饪方式。夏季多采用凉拌、清蒸等方式,多吃清淡、富含水分的食物,可起到清热解暑、生津止渴、健脾养胃之效;冬季则会适当增加高热量、高蛋白的食物摄入,并采用炖煮、煲汤等烹饪方式,可起到温中补虚、滋养身体之效。
取于山水,也归于山水。
魏晋时,王羲之、谢安等文人雅士在绍兴兰亭溪水边曲水流觞、饮酒赋诗;北宋时,苏轼常与友人饮宴西湖,在山水间写下“水光潋滟晴方好”。如今,无论是乡村的农家乐还是城郊的露营地,现代人愈发钟情于在大自然的怀抱中享受美食,成为追求诗意生活的独特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