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
科学严肃负责任地讲,芭蕉是一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草本植物。
无非是叶子大点儿,长得高点儿。
开的花儿算不上好看,结的果儿还不怎么好吃。
不名贵,也不难养活。
可中国人偏偏喜欢得不得了,诗里写,词里唱,画儿里画,园子里栽。
分明是被“芭蕉精”勾走了魂儿。
2
头一个对芭蕉感兴趣的人叫司马相如,没错儿,就是那个靠弹琴勾引小姑娘,还带着人家私奔的老兄。
为了讨领导欢心,也着实是才华多到用不完,他连玩儿带写,做了一篇《子虚赋》。
说楚地有个云梦泽,其中山势峭拔,上遮日月,下连江河。
向北是森林巨木,往南是平原大泽,西面有涌泉清池,东边儿还有个长满奇花异草的大花园儿。
芭蕉就种在这里面。
听名字就知道,《子虚赋》里的景儿八成是司马老兄拍脑袋想出来的。
这儿看见一座山,那儿瞧见一潭水,心下腾挪,便有了云梦泽里的一番景象。
可花园儿里种芭蕉的事儿,假不了,只不过在西汉那时候,这算是名贵花木,是个稀罕玩意儿。
“琴挑文君”的司马相如在《子虚赋》中最早记录了芭蕉
随后的七八百年里,这种叶儿大个儿高的草本植物,人气暴涨。
从园林里的神秘嘉宾,一跃成为当红明星。
自家的园子里,不种上两棵芭蕉,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识字的文化人。
为什么芭蕉这么讨人喜欢?
李清照词里的一句“绿肥红瘦”,说得明白。
暮春时节,海棠凋零,此为“红瘦”。
至于最“绿”最“肥”的,非芭蕉莫属。
3
照理说,园林里最不稀奇的就是绿色。
尤其是春夏两季,这儿一片青,那儿一片翠,任哪个园子里,也少不得丛丛簇簇的绿叶子。
多数花木总是慢慢抽枝,徐徐吐芽儿,如待字闺中的少女,绿得羞赧,绿得温婉。
可芭蕉偏不,绿得迅疾猛烈,绿得遮天蔽日。
活脱脱是个女汉子。
“幽斋但有隙地,即宜种蕉。蕉之易栽,十倍于竹,一二月即可成荫。坐其下者,男女皆入画图,且能使台榭轩窗尽染碧色。”
按李渔的说法儿,但凡有个犄角旮旯,就能种上几棵芭蕉。
给它两个月,保证把毒日头遮个严实。
不管是窗前墙后,还是房边廊下,想要哪儿绿,分分钟就给你一片绿。
最绝的还得是怀素大和尚。
天天练狂草,实在太费纸,庙里清苦,饭都吃不饱,花钱买纸简直就是罪过。
一咬牙一跺脚,找了块儿荒地,种上几万棵芭蕉,摘了叶子来练字儿。
可长的总没薅的快,揪光了老叶儿,又舍不得动新叶儿。
没关系,揣着砚台,拎着毛笔,直接冲到芭蕉树下,对着新鲜的叶子一通狂写。
不把这几万棵芭蕉都涂黑,绝对不算完。
就因为这铺天盖地的“芭蕉阵”,老和尚住的地儿还得了个雅号,叫“绿天庵”。
4
说完了“绿”,再说说“肥”。
要问芭蕉和什么最搭?
没得说,肯定是和下雨天最般配。
“雨打芭蕉”大概是园林里最美,也最容易造得出的景致。
只消种上几棵芭蕉,然后搬把太师椅往檐下一放,坐等变天儿。
不仅能看景儿,还能听听声儿,难度低,却很高级。
难怪那些诗词文赋里,死死抱着这个梗,写个没完没了。
“夫蕉者,叶大而虚,承雨有声。”
沈周说的最实在,这事儿的关键,叶子得大,还得中空,说白了就是得够“肥”。
给你来棵仙人掌,就算是天上下雹子,也砸不出一点儿声音。
按照中国人的规矩,好东西都得成对儿。
大对小,明对暗,疏对密,简对繁。
有了“肥”的,就得来个“瘦”的。
搁在以前,太湖石还没那么精贵,默念“瘦、漏、皱、透”四字口诀,挑块儿好石头,配上一棵芭蕉。
石性属坚,成年久远,瘦而矍铄。
芭蕉柔弱,岁容岁枯,肥而圆润。
正所谓“蕉肥石瘦”。
这芭蕉“肥”了,不光好看,还好用。
怀素练字儿,没少从人家身上薅叶子,换成一片竹林,雅也是雅的,只不过狂草练不了,只能写写蝇头小楷。
见老和尚写得起劲儿,晚辈李渔看不下去了。
“蕉叶则随书随换,可以日变数题。尚有时不烦自洗,雨师代拭者,此天授名笺,不当供怀素一人之用。”
猛写一番,来场雨,景儿也赏了,声儿也听了,顺便帮你把叶子也洗干净了。
又大又肥的芭蕉叶儿,显然是老天爷赐下的高级信纸,只给老和尚一个人用,不公平。
李渔脑子活泛,那就玩点儿新花样儿。
在纸上画出蕉叶,请工匠依样制成木板,一式两扇,一正一反。
绘上筋纹,题上词句,挂在一门两侧,便是一幅“蕉叶联”。
5
因为太“肥”,所以招风。
没遮没靠的空地最好别种芭蕉,一场大风,保证把叶子碎个稀烂。
两个地方儿最好,一是窗前,二是墙边。
窗分多格,一格就是一幅画框。
有的框里是枝,有的框里是叶儿,有的框里是蕉开绿扇,有的框里是蕉影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