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解决前述问题,最关键的是要将游离的民族身份固定下来。而在跨文化传播中,民族身份总是处于交往互动基础上对自我和他者的确认过程。所以,一种传播(交往)的视角理应被提取出来,去重新认识和理解世界主义与民族主义的精神内核。
哈贝马斯注意到了交往的重要性及其巨大效力。他把目的行为、规范调节的行为、戏剧行为和交往行为等纳入上述三个世界中分别探讨,认为交往行动比其它行动在本质上更具合理性。哈贝马斯主张商谈与对话,强调“自我”是在与“他人”的相互关系中凸现出来的,强调“自我”、“主体”的核心意义是其主体间性,即与“他者”的社会关联(哈贝马斯,2013:85-90;章国锋,2001:40)。
这些思想为跨文化传播伦理的“传播式”理解提供了思路。传播是依靠交互作用来重建自我与他者的主体间性的过程。以传播的视角来度量世界主义和民族主义,一方面有助于回应民族体验个人化的问题:无论民族意涵是否会退化为以个人为主体,传播都有能力把它纳入自身的体系,因为个人作为最基本的传播单位依然需要受到传播伦理作用力的约束;另一方面,它也有助于重塑民族的维度:民族特征总是在交互过程中以主体间相互承认的形式得以凸显,被人认知并使用,一个浮动的维度、一种游离的身份总是在交往过程的具体环境和具体语境中得以相对固定下来。
传播是一个讲求主体间性、兼顾平等和关爱的交流交往过程,传播视角下的跨文化传播伦理,实际上就是对世界主义和民族主义精神内核的深入理解,是对于平等和关爱的共同追求。平等,是具有世界性的主张,意味着存在于交往主体间一种对等的理解-合作原则和精神,以保证各种潜在民族身份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获得展示的机会;关爱,则是具有民族性的主张,意味着对于自我的肯定与尊重,对于本民族情感的温暖关怀。
(一)作为理解-合作原则的世界主义
传播、交往本质上是跨文化的,它本身就包含着一套完整的通向世界的精神(孙文铮,2018)。传播视角下的世界主义要求打破民族封闭的藩篱,在互相尊重的前提下,打造一个民族间相互交流的平台,促使他们之间的相互认识和学习,在通向世界的过程中聆听他者的声音,在理解他者的文化特性的同时明确自己的民族身份和立场。传播视角下的世界主义既强调融入世界的必要性,同时也强调融入世界的姿态问题:对跨文化传播而言,融入世界是必需的发展过程,但更重要的是要在和其他民族进行交往的过程中秉承理解-合作的原则,该原则包含了一套严谨论证、自我澄清与不断反思的要求。依哈贝马斯之见,交往过程的合理性正是根植于主体间相互承认的规范之上的论证与检验实践之中,其正当性也是在解释和澄清之中得以呈现。
(二)作为情感关怀的民族主义
无论如何,人无法完全摆脱民族而独立存在。人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立体的”有血有肉的动物,是因为他身处社会之中,和社会其他成员之间具有各式各样的联系,因为他受到同一种语言、同一种文化环境中的群体情感和习惯的规范。成员身份和情感联系由此具有一般伦理意义,人们需要从民族群体之中汲取成长的营养、获得社会行动的力量,并深感自己对群体的依恋和责任。
传播视角下的民族主义一方面要求人们意识到文化生成的民族特征,意识到民族内部结成情感纽带的不可避免性以及民族情感的不可或缺性,另一方面也要求人们更深刻地确认自己的民族身份,并调整跨文化传播的状态,变被动卷入为主动参与。从长远来看,对文化交往避之若浼的做法和借用经济和政治优势支配交往过程做法均有损对于本民族的情感关怀。真正的情感关怀是以明确的身份认知为基础的,而身份的确定性来自于传播所确立起的共通语境并建立在充分聆听各种文化意见的基础之上。民族主义要求每个个体都具备为关照自己民族的责任感,即在同世界进行对话的过程中积极为自己的民族发声,敢于将自己文化置于世界舞台之上,在与其他文化进行交流的过程中对自身文化进行过滤,重新定位自己的文化闪光点,改善一些恶劣的文化现状等。
(三)“底线伦理”重申:次序与程序的基本原则
具体来看,世界主义的问题主要针对的是平台准入与秩序保证等方面,达成共识的过程与结果、传播主体的参与能力和参与意愿等均是它需要严格考察的对象。民族主义所面临的现状是:作为政治实体的民族国家始终主导着跨文化传播的进程,以民族国家作为主体从而参与全球商议和全球治理的状态很难改变。在这样的基本前提下,民族主义要求人们思考的则是如何尽最大力量扫除文化生长所面临的障碍,最大限度地改善文化多元生存境况等具体非正义问题。为此,一种全新视角的“底线伦理”法则理应被提炼出来,这套法则将应用到传播主体相互交往的过程之中,对他们的传播行为作出具体的原则性规范。
其一是次序性原则。该原则意味着世界主义理解-合作原则相对于民族关怀具有优先性。一种传播、对话式的世界主义在不断自我批判与反思中保持其相对的灵活性,它不再固守某种恒常的“文化真理”,而是通过相互交往对“文化真理”进行不断的消解与重构,进而达成在特定时空下具有约束效力的共识。
今天,民族的清楚意象、认同情感与发展的远瞻都须以世界主义为基础,只有在本着理解-合作态度进行的交往中才能暴露出各自存在的问题,才能根据具体的情境提炼出相应的思想来扶正个人和民族的发展航向。只有在交互中才能更加明确民族的自我认知,只有在传播中才能辨明文化的精华与糟粕,实现对民族的真正关怀。
其二是程序性问题。“底线伦理”的意义不仅在于世界主义的优先性,还在于对传播过程中的一些基本规则做出最基本、最“底线”的保障。具体而言,它涉及到这样几个内在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