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的经历将深刻影响俄罗斯未来几十年的军事思想。俄罗斯军事精英将其视为北约武器和理论的试验场。尽管如此，迄今为止关于俄罗斯军事科学讨论战争的战略和作战教训的学术著作很少。
本文的主要贡献在于分析了俄罗斯对透明战场（transparent battlefield）的思考。乌克兰为世界各地的军事理论家和实践者关于透明战场现象及其如何质疑机动战的可行性的讨论提供了新的动力。与不参与透明战场作战的西方军队不同，俄罗斯在两年半多的与乌克兰的战斗中自费获得了第一手经验。因此，俄罗斯在透明战场上发动战争的经验教训不仅对预测俄罗斯的理论发展很重要，而且也可以为西方军队提供宝贵的经验教训。本文考察了俄罗斯正在进行的关于阵地战回归的辩论，以及俄罗斯军事思想家为打破未来透明战场“僵局”的僵局而提出的理论解决方案。
俄罗斯的军事思想正在蓬勃发展，俄罗斯军事期刊继续发表关于战争的文章，甚至是那些严厉批评其武装部队表现的文章。然而，尽管有大量俄罗斯军事文章讨论武器和战术，但到目前为止，只有少数文章关注战争的战略作战层面。由于缺乏关于这一主题的可用资源，本文只能简要介绍俄罗斯军事科学界可能会进行的长期理论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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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战略的主导地位或仍将延续
在2022年之前的十年，俄罗斯军事科学致力于通过对间接与不对称的作战形式和方法进行概念化，对西方威胁做出充分回应。这导致了亚历山大·斯维钦（Александр Андреевич Свечин，1868-1938）、安德烈·斯涅萨列夫（Андрей Евгеньевич Снесарев，1865-1937）、叶甫根尼·梅斯纳（Евгений Эдуардович Месснер，1891-1974）等俄罗斯军事思想家的思想复兴，他们都是“消耗战略”（strategy of exhaustion）的拥护者。俄罗斯军事思想家认为，2014年的克里米亚和2015年介入叙利亚内战是间接战略的成功范例，旨在遏制西方在中东及后苏联地区破坏稳定的尝试。2019年，格拉西莫夫宣布了“积极防御战略”和“有限行动”战略，后者明确借鉴了叙利亚的经验，以保护和促进俄罗斯在境外的利益。他再次强调了间接战略的重要性，谈到“从‘歼灭战略’和‘消耗战略’向‘全球战争’、‘核威慑’和‘间接行动’”战略的演变，并要求武装部队做好发动“使用传统和非对称方法的新型战争和武装冲突”的准备。
（译者注：Свечин是苏联军事思想家，撰写了一本权威的战略手册，是一个“克劳塞维茨式”的人，号称俄国的克劳斯维茨。他强调每场战争的独特性，拒绝一刀切的原则，他主张对年轻的苏联进行深度防御。与克劳塞维茨一样，Свечин对理论持怀疑态度，并非常同意克劳塞维茨的观点，即战略研究所能做的是反思性的：“理论只能使那些已经超越了争论并变得完全冷静的人受益……一个狭隘的学说可能会让我们感到困惑，而不是指导我们。”
Снесарев是俄罗斯军事科学家、军事参谋，1903年出版了两卷本《北印度战场》和军事地理描述《帕米尔高原》。他曾前往印度和帕米尔高原期间的情报和分析活动，精通军事史对东方人民历史命运的影响、亚洲地缘政治结构的组织和转型等问题。在他的一部作品中，斯涅萨列夫谈到了阿富汗：“如果这个国家能够被占领，就很难维持下去，建立秩序需要如此多的资源，以至于在这个国家永远得到相应的补偿。政治算计可能会使阿富汗走向任何一方，但阿富汗人对任何欧洲国家的感情仍然同样充满敌意。”这一结论是在苏联军队进入该国70多年前得出的。
1907年，他公开表示俄罗斯帝国与大英帝国缔结同盟条约是不明智的。在他看来，这是一个为下一场欧洲战争做准备的问题，在这场战争中，英国和法国正在拉拢俄罗斯。作为一名军事战略家和地缘政治学家，Снесарев表示，在二十世纪，俄罗斯需要一个中立国的军事政治战略，而不是参与一个形成的欧洲军事政治集团，准备一场规模空前的战争。在军事学院多年的工作中，Снесарев写了许多优秀的作品，即使现在也没有失去相关性。其中包括《战争哲学》、《克劳塞维茨的生平与著作》、《阿富汗》、《军事地理导论》。他与同事还计划创建一个主题为“印度是一个国家和人民”的研究。他设法完成了两本关于它的书——第一本《物理印度》于1926年出版，第二本《民族志印度》于1929年出版。接下来的两个，“军事政治印度”和“经济印度”，只停留在大纲上。将军创造的一切都给同时代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Месснер是杰出的军事理论家，是“叛乱战争”（мятежевойна）概念的创造者。早在 60 年代和 70 年代，他就警告说，未来的军事冲突将具有全新的发展情景和发展规律，小型恐怖组织和特种部队将成为主角，与通常的规律和情景不同）
后来定义“特别军事行动”概念的俄罗斯军事专家将其本质理解为战争级别以下的单一联合军事行动，旨在实现直接的战略政治目标，持续时间相对较短。
随着俄罗斯在乌克兰采取的间接策略的巨大失败，人们会认为间接战略将成为未来战争的主要形式。然而，俄罗斯军事精英仍然确定西方间接行动是俄罗斯的主要威胁来源，这反映了俄罗斯对西方意图和方法的看法没有改变。他们指出，在乌克兰大规模战争开始后，这些间接行动升级为俄罗斯和西方之间的直接军事对抗的情况显著增加。
尽管间接战略可能仍然是俄罗斯军事思想的前沿，但其中的某些要素将受到重新评估。事实上，在2022年莫斯科对乌克兰发动全面战争之前，对所谓非接触式战争概念的修订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已故的斯利普琴科（Владимир Слипченко）在21世纪初的许多文章和书籍中阐述了非接触式战争的想法，即通过远程精确打击摧毁目标国家的经济潜力，导致其政治制度崩溃，从而实现战争的政治目标，这一想法在过去几年中经常受到批评。
根据冷战后十年的美国军事行动，俄罗斯军事理论家预测，未来的战争将以一个快速（对战争进程具有决定性）的非接触阶段开始，涉及大规模的精确和电子打击，以及广泛的信息和网络行动，主要战场是航空航天领域。只有在必要时，才会随后使用地面部队，以取得战略成功，孤立和消除剩余的抵抗力量。让人费解的是，尽管俄罗斯对未来战争的看法以及将主导其初始阶段的大规模打击行动，但“特别军事行动”并没有以长期的非接触阶段开始。这可能是由于非接触式战争对资源是的巨大需求也在俄罗斯的计划中发挥了作用。俄罗斯军事思想家并没有对非接触式战争的概念提出质疑，而是对其对俄罗斯武装部队的可行性提出了质疑。换句话说，俄罗斯军事精英对俄罗斯自身基于其有限的财政和技术资源采取非接触式战争的能力持怀疑态度。
这种怀疑并非空穴来风。尽管俄罗斯拥有庞大的精确制导武器库，并在叙利亚进行精确打击方面积累了经验，但俄罗斯武装部队并不擅长规划打击任务。乌克兰经济潜力和关键基础设施的破坏也可能不符合快速政权更迭行动的总体概念。过度破坏将导致与俄罗斯与乌克兰的疏远。
尽管“特别军事行动”的概念在战争开始时没有包含对关键基础设施的非接触期，但随后俄罗斯在方法上采取了远程打击行动，以削弱乌克兰的关键基础设施，包括在2022年底和2023年初对其电力基础设施的大规模行动。然而，它的无效性似乎不仅质疑了俄罗斯发动非接触式战争的能力，也质疑了非接触式作战迫使目标国屈服的可行性。
鉴于上述情况，一些俄罗斯军事家认为，尽管摧毁关键基础设施是几乎所有现代军事行动的一部分，但仅凭这一点并不能完全实现战争目标，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关键基础设施恢复后，军事行动仍在继续。与关键基础设施的破坏相反，让对手的军事经济潜力降至临界水平可能会使对方无法采取进一步的军事行动。
由于间接方法的失败，战争初期的快速机动很快陷入停滞，到2022年夏天，前线基本上得到了巩固。尽管双方在战争期间都试图摆脱高度物质密集型的消耗，即双方在几天内（甚至在更激烈的时期是一天）消耗了德国军队的全部火炮弹药库存或美国的月度生产能力，但这些尝试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失败了。在光学、电磁、声学、雷达和其他传感器的帮助下，他们能够及时探测到对方的部队集结情况，并几乎实时地从远距离向其开火。战场转变为一个透明的空间，其特征是高度集中的不同传感器和精确制导弹药。这使得大规模的人员在特定空间的集中变得极其危险。
对于俄罗斯军事思想家来说，透明战场本身并不新鲜。这不仅是因为几年前阿塞拜疆对亚美尼亚支持的卡拉巴赫部队发动了类似的战争，也是由于苏联军事科学从精确武器发展之初就试图预测新技术的扩散将对战争产生什么影响。苏联人正确地假设，由于信息技术革命，未来的战场将由打击和火力主导，但他们没有预见到这可能会导致双方都能获得相同技术的军队之间发生静态战争。
（1）透明战场增加了阵地防御的重要性
在乌克兰的背景下，分析人士指出，西方军事科学大大高估了高机动性和相对轻型部队的进攻演习的重要性，并贬低了阵地战和防御工事的作用。但俄罗斯人也是如此，他们预计陆地战争将在一个非线性、分散的战场上进行，营、团和旅通常会在障碍物、远程火力和节奏的掩护下进行侧翼开放的战斗。他们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建立有准备的防御。乌克兰的经验表明，现代技术可以将战争推向阵地战，这超出了俄罗斯军事思想家的预期。因此，2022年后撰写的俄罗斯军事研究接受了阵地战的现实，并试图在新的作战环境中为理想的攻防形式提出解决方案。
对俄罗斯军事思想家而言，乌克兰的经验证实了指挥和控制重要性，他们关注的是权力下放、自动化指挥和控制系统以及敌方指挥控制系统的瓦解等概念。与西方一样，俄罗斯军事科学意识到所有矛盾的趋势，这些趋势同时证明了指挥的集中和分散是合理的。
尤为重要的是，乌克兰的经验凸显了火控速度的重要性，俄罗斯专家对乌克兰火控系统进行了彻底调查。因此，例如，俄罗斯侦察火力综合体的远程区域能够对抗乌克兰人使用的HIMARS系统，包括伊斯坎德尔导弹综合体（Искандер）或乌拉甘（Ураган）和斯梅尔奇（СМЕРЧ）多管火箭炮等火力手段，以及前哨型无人机（Форпост，来自德语Vorposten）等侦察设备。在作战纵深对移动目标的多次成功打击表明，到2024年初，俄罗斯军方已经以某种形式采用了上述“地带性原则”。
此外，俄罗斯关于透明战场上新作战形式的论述——主导电磁频谱、剥夺敌人进入电磁场的机会、瓦解敌人并建立反射性控制——最终旨在创造机动的可能性，实际上与西方和乌克兰军事专家对同一问题的思考方式非常相似。以上部分说明，俄罗斯军事思想家对战场透明现象进行了激烈的讨论。他们的观点表明他们对这一挑战有着深刻的理解，他们的评估和建议往往与西方军事专家的评估和推荐相吻合。然而，在某些时候，他们是独一无二的俄罗斯人。俄罗斯军事思想家承认他们在网络中心战中的劣势；因此，他们的重点是对敌人的无组织和反射性控制。虽然一些俄罗斯专家呼吁建立更灵活的指挥结构和授权，但采用任务式指挥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