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SS Porter, the guided-missile destroyer, launches strikes from the Mediterranean Sea CREDIT: BARCROFT MEDIA
北京时间4月7日凌晨,美国总统特朗普在海湖庄园招待中国领导人的同时,59枚美军战斧导弹砸向了叙利亚西部霍姆斯市的政府军空军基地,距离阿萨德总统(Bashar al-Assad)所在的首都大马士革只有160公里。事后不久,特朗普便向媒体表示,此举是他下令的,作为对阿萨德政府军4月4日毒气弹攻击的惩罚,并称此举“攸关(美国的)国家安全利益”。
特朗普的这一举动,引发了诸多争议。因为就在此前,特朗普曾不断表示要尊重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利益,不会打击阿萨德政权,特朗普更声称阿萨德的下台将引发更多的麻烦。事实上,就在4月1日,特朗普政权还表示“不会要求阿萨德必须下台”。然而,毒气事件发生后,特朗普迅速下令袭击阿萨德军队的机场,其翻脸速度之快、政策之不可预测,实在令人震惊。
个人认为,促使特朗普做出政策转变的最大因素,莫过于特朗普自身的政治利益,这是他作为一个政客的本能。
特朗普修改奥巴马医保法案的努力失败之后(因为该法案涉及各个阶层方方面面的具体利益,个人认为这实际上是最契合特朗普自身利益的选择,做出努力姿态,但由于建制力量反对,然而不幸失败,特朗普便可以借此摆脱政治责任),其民调出现了大幅度下滑,据盖洛普4月初的民调显示,其支持率已经下降38%,反对率上升到57%。
特朗普女婿库什纳正在接受关于通俄问题的调查
在这种情况下,仍在不断困扰特朗普政治声誉的通俄嫌疑,无疑对其具有相当的政治杀伤力。特朗普借助毒气事件,发动对俄罗斯盟友阿萨德政权的打击,客观上有利于洗脱其通俄嫌疑的罪名,对稳固其政治地位具有很大的正面效用——事实上,对阿萨德的攻击发动之后,美国舆论对特朗普的通俄指责也不攻自破了。
(特朗普此前的友俄政策尽管有利于美国的国家利益,但在其地位稳固之前,美国民众对俄国的惯性敌视,足以毁灭特朗普自身的权力。对于这一点,纳粹枭雄希特勒有着清醒的认知(参考阅读链接:《在政治上,特朗普距离希特勒有多远》《弗林辞职 特朗普亲俄政策的重大挫折》)。
希特勒纳粹政权建立不久,由于其地位极其脆弱,为了安抚民众,他于1934年6月15日与毕苏斯基的波兰签订《德波互不侵犯条约》,并公开保证德国绝不会对波兰侵占的西里西亚和走廊地区怀有野心(左二为波兰元帅毕苏斯基,左三为戈培尔,左四为波兰外长贝克上校)。此举引发了戈林、赫斯以及军方的强烈不满,对此,纳粹元首对戈培尔解释道,“(外交政策)最为复杂艰深,在站稳脚跟之前,必须循序渐进。”(参考阅读链接:《在政治上,特朗普距离希特勒有多远》《弗林辞职 特朗普亲俄政策的重大挫折》))
况且,竞选期间的特朗普,曾经多次严词抨击前总统奥巴马在毒气问题上纵容阿萨德(奥巴马划下了关于毒气的红线,却没有对阿萨德动武),让美国在国际社会中丧失了原则和威严,这种信誓旦旦的言论很大程度上迎合了美国相当部分保守派民众的心态。因此,当阿萨德政权使用毒气的消息传来之后,特朗普无论如何都需要有所表示,这是他对自己坚定支持者的竞选承诺。
事实上,美国轰炸过后,并未激起俄罗斯的强烈反映。俄罗斯驻联合国副代表的反馈层次很低,称这次行动“可疑而不幸”;俄罗斯克里姆林宫更表示,俄罗斯对阿萨德的支持不无条件,但希望国际社会对此次事件进行充分调查。这种态度表明,俄罗斯并不想在该问题上触怒特朗普政权——考虑到普京将解除对俄制裁的希望很大程度上寄托在美国新总统身上,普京的妥协姿态实际上可以理解的。
同时,特朗普的这一举措,不但可以震慑包括朝鲜在内的其他敌对国家,也能够将自己塑造为支持人权、反对独裁的强有力领袖,同时还可以借助西方社会对阿萨德的仇恨,来凝聚自己的支持率——大义名分皆在其身(至少在对特朗普政治生存极为关键的西方社会是这样的),可谓政治上的顺势而为。
如果军事行动仅仅推进到这一步,以此逼迫脆弱的阿萨德政权抛出一个替罪羊,那么特朗普将成为此次攻击事件中的政治胜利者。但是,一旦特朗普决心推翻阿萨德政权,那么,叙利亚就会发展成为碾碎特朗普外交声望的政治磨盘。
因为,无论阿萨德世袭政权有多么腐败、卑鄙、或者残暴,但是,这条贪婪的豺狼仅仅只是叙利亚人民的痛苦,而非西方社会的负担。
事实上,对于西方来说,残忍的阿萨德政权并不比它所奴役的叙利亚人民恶劣多少。如果没有阿萨德政权冰冷的铁链,那么叙利亚的人民一旦拥有“自由”,几乎肯定会举起屠刀,砍向那些与自己族群宗教不同的同胞。
在叙利亚内战中,叙利亚人民的表现很多时候远比那个曾经奴役他们的暴君更加自私残忍。库尔德人驱逐阿拉伯人;逊尼派屠杀阿拉维;阿拉维报复逊尼派;不同的部落、村落往往因为一个水源的归属而进行最残忍的搏杀;而那些最邪恶的恐怖主义力量如ISIS,也恰恰滋生于这些暴民之中。这些不同宗教、族群、部落之间仇隙深厚的人民,实际上也只有阿萨德这种暴君才能驯服他们,从而遏制恐怖主义邪魔的外溢,并维持和平。
(类似于叙利亚这样复杂的国家,一旦独裁者或者军政府倒台,其人民都会进行惨烈到极点的自相残杀:如英军撤离印度后的族群大屠杀;英国撤退后的巴勒斯坦族群冲突;伊拉克萨达姆政权崩溃后的族群宗教大屠杀;穆巴拉克倒台后穆斯林对吉普特人的屠杀等等,不可胜举。)
从某种程度上看,阿萨德实际上是一头压制毒蛇的豺狼,消灭这头目标明确、人厌鬼憎的豺狼很容易,但会由此释放的狡猾毒蛇将给西方世界带来真正的祸害——比如难民危机和ISIS。
无论世人对叙利亚的毒气受害者怀有多大的同情,都不能成为推翻阿萨德政权的理由,因为对于外人来说,叙利亚真正可怕的,从来不是阿萨德笨拙的军队,而是她的人民
1821年,奥斯曼帝国境内的希腊,爆发了反苏丹起义,土耳其军队进行了极其残酷的镇压,英国公众要求英国出兵干预。面对公众的怒火,大英帝国外交大臣卡斯尔雷不咸不淡地表示,“土耳其的暴行确实令上帝颤抖,但这并不能成为英国惩罚他们的理由。”——因为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是英国制衡俄罗斯在巴尔干扩张的棋子,英国不可能为了希腊人的痛苦,而损坏自己的利益
因此,特朗普通过毒气事件之名,以飞弹轰击阿萨德政权的机场,炸烂几块水泥地皮。这一举措对特朗普是大有好处的:
可以帮助美国新总统摆脱通俄协议,尽显其强硬干练的作风(与中国领导人宴会的同时,攻击叙利亚);而俄罗斯的妥协和阿萨德的默默承受,更可以让其享有折服强敌的美名(事实上,Fox当天就整版赞美了特朗普的果断)。这一举动,既不会实际上损害另一个大国俄罗斯的利益,也不会真正重创阿萨德的军队,更能够增加特朗普自己的威严,并为他攫取足够的政治本钱(随后,参议院以大比例通过了对特朗普新任大法官的任命),同时,最重要的是,还不会使叙利亚局势出现恶化——逼迫美军进入混乱的叙利亚,进行无休止且花费巨大的治安战。
如果特朗普的军事行动仅仅进行到上面所讲的这一步,并逼迫阿萨德交出一个替罪羊,然后对阿萨德政权(或者阿萨德退居幕后)的存在保持默认。那么特朗普不但拥有了大国领袖的英明果断、敢想敢干,而且潜在盟友俄罗斯的利益也将得到保障,同时还能够保证叙利亚局势的稳定。
但是,一旦特朗普决心彻底摧毁阿萨德政权,那么他的这一举措必然会产生更为严重的后果。就像奥巴马和希拉里在阿拉伯之春中所做的一样:在中东国家,独裁者的倒台,催生的只有恐怖主义和无休止的难民潮,以及西方国家永无止境的治安战,而且美俄互信也将因此进一步遭到打击。这种漫无边际的痛苦,将会像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一样,持续不断地摧残特朗普的政治支持率。
事实上,西方强国对于伊斯兰世界中例如阿萨德这样的腐败无能独裁政权,所采取的军事行动,实际上有一个清晰的政治收益分界线。
假如西方世界挟道义之名打败独裁者的军队,在不破坏其统治基础的情况下逼迫其求和,那么将使西方获得足够的经济、政治和地缘利益,且不会给西方带来不必要的负担。这时候,西方付出的代价最小,取得受益最大:就像1991年的海湾战争一样,老布什在摧毁萨达姆军队之后,逼迫其议和。这使得美国获得了足够的威望,却不需要为伊拉克的治安负责,还能够博取宽容礼让的美名,由此奠定了美国冷战之后的超级霸业,这就是外交中俾斯麦式持缺守恒的政治智慧所在。
不过,一旦西方超越了政治分界线,决心消灭令人厌恶的独裁者,并试图在该国建立一个现代化民主国家,那么,西方军队作为一个强大的军事力量,将不得不进入一个她并不擅长的政治战场——打一场永远打不赢的治安战争。就像勃列日涅夫入侵阿富汗、小布什入侵伊拉克一样。这个时候,战争发动者将背负巨大的道义负债,同时收获源源不断的财政损耗。
所以,如果特朗普仅仅发射导弹,逼迫阿萨德交出凶手,那么,西方舆论渴望的热血和面子都有了,而且美国新总统却不会让美国人浪费真正的鲜血和金钱。这就能够证明特朗普的确是一个不可低估的地缘政治高手——他不但有真正的地缘战略,且并不缺乏玩弄对手的技巧,更懂得如何持缺守恒的智慧。
但是,如果特朗普义无反顾地将美国庞大的军事力量投入到推翻阿萨德的战场上,去打一场看不到止境的治安战争,那么这将证明特朗普总统很可能并不像基辛格博士所赞扬的那样聪明。
总之,这是一场真正的特朗普总统成色检验事件,美国新总统是个枭雄还是庸人,我们很快就能见到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