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江河被国际诗歌界誉为“最好的中国诗人”。
他的诗歌在思辨上强调奇拔,在语言上有异质的混成。他以诗让时代产生共振,也让共同现实与个人意愿与思想有了深度的共鸣与共情。听欧阳江河说创作,需要100%集中精力。他对诗的创作和把握,已经超脱了现代诗文体的本身,而变成了一个更综合、更庞杂、更全面、更有神秘感和表达欲望的文体。你在他的诗歌中,可以感受到音乐、读到哲思、看到天文、地理、传统文化,诗里有古文,也有民俗,更有他一路走来的经历。
作家余华说:“欧阳江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个宽广的诗人,也是一个庞杂的诗人,他能把历史和现实融合在一起,甚至能够在创作中加入一些似乎不应该进入诗歌语言系统的词语。”
诗歌评论家吴思敬则说:“欧阳江河是智性写作的代表,一位
‘玄思’
诗人,将哲学思辨和诗思结合,表现出奇崛复杂的艺术特色。
”
欧阳江河对自己的评价就是:“我是一个好人,一个不装,却又可能冒犯别人的好人,身上带着川人所特有的巫气。我的人是如此,创作亦是如此。”
欧阳江河是一个纯粹的,甚至有些大开大合的人。
他说:“我不喜欢中庸。如果好与坏、善与恶以5为中心点,比起4.9和5.1这样的温和摇摆,我更喜欢0.1与9.9的激烈碰撞与对比,唯有此生命才能更有张力、更富有说服力。”在欧阳江河的心中,强烈的对比,才能让这个世界更加清晰。
清晰度很高的欧阳江河,也有自己无法解释的东西,比如,现代诗到底是什么?
写了几十年的欧阳江河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定义。“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认为,诗歌就是在翻译的过程中,丢失掉的,没有被翻译出来的那一部分。我同意他这个说法。诗歌有纯诗的东西,还有很多非诗歌的东西被诗歌卷入进来,它是自由且开放的一种语言形式,我无法去给他下定义。”
在日常生活里,欧阳江河有着很强的表达力,你发起一个话题,他可以延展出历史、文化,古往今来,由浅入深地去剖析。而在现代诗的创作上,他却尽量地去留白:“诗里面不仅仅是叙事和画面,还有声音,声音的旋律、声音的节奏,更包含一些没有发出来的声音。它们看似像剩下的,不重要的,但经过压缩以后,放在那里,懂得人一定会知道它的存在,并珍惜它的存在。”
关于一首现代诗这种文体,人们总愿意探讨是否读懂。在今天的互联网时代,颜文字、谐音梗、缩写词成为年轻人喜欢的阅读与表达方式。现代诗在很多人的认知里,成了晦涩难懂的文体。作为创作者,欧阳江河从来不会被“不被理解”所困扰。“懂不懂,其实不是一个需要被讨论的问题。它以谁为准?是「我」,还是那些完全读不懂的人呢?其实无论是现代诗还是古诗,都不能说是通过字面意思去真的定义为懂,还是不懂。比如李商隐在《声声慢.寻寻觅觅》中写道:‘冷冷清清,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你可以读懂这几个字,也知道他是在描写声音,但他对于时间词和物的关系的把控,到底有多少人是真的读懂了呢?”
“看天,看水,看反眼被看的自己”出自欧阳江河创作的《宿墨与量子男孩》。欧阳江河跳脱出人的本身,用语言去触摸、抓捕、描摹、接近,而后客观地看待自我与生命。你会觉得的确有一些难懂,但却有那么一刻,在思想上和灵魂上,与每一句诗产生了共鸣——
子非鱼,男孩以空身潜入鱼身/
且以鱼的目光看天,看水/
看反眼被看的自己/
这道奇异的量子目光/
与不可说、不可见连成一片/
曳尾于苍茫的万有引力/
而你太孤单了,视万人为先生/
少年时代到青年时代,欧阳江河握住的是对书的“饥饿感”。他在部队大院长大,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日复一日地浸泡在图书馆里。而后,就是下乡。当时他跟父亲战友的孩子们在一起,带队的干部也负责管理图书馆,每到一个星期或者两个星期,就会换一次书。“那时的自己对读书有一种很强的饥饿感,他弄什么书我就看什么书。所以,那时候的自己,是幸福的。”
那时的他并没有构建自己未来的能力,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自己干的事儿与这些书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握住了当下,相信书带给自己的那份力量,随着日积月累,沉淀出一位日后在现代诗领域的大师级人物。
但欧阳江河也并不觉得,自己成为文学创作者与大量的阅读有直接的关系:“不是因为你读书读得多,就一定能成为创作者。恰好,有可能书读得有点儿懵懵懂懂、有点儿贪婪的时候,你才会有机会真正去写作。文学创作,尤其是诗歌的创作,需要有天赋。大量的阅读只可能让你在修辞上很漂亮。但修辞的后面,写作的后面,阅读的后面的那些留余,就需要有足够的想象力与创造力。”
欧阳江河把阅读的饥饿感与创作产生了联动。“我在《圣僧八思巴》时,读了蒙古征服史。在创作《海》这首诗时,我一边写海,一边阅读与海有关的读物。现在已经差不多读了20本与海有关的历史书。读这些,其实对创作本身毫无之用。或者说,读了他们,其实是为了不用。甚至可以说,我只不过是借着创作之名,满足读书的瘾,为未来的某个时刻做准备。”
欧阳江河能握得住的,还有古典音乐。“我总觉得我与音乐有着一种奇妙的缔联,如果不做诗人,我想我会成为音乐家。无论是贝多芬也好,巴赫,舒伯特,甚至是肖邦,我对他们的旋律,都有一种天然的熟悉感。总觉得那些旋律早就在我的脑海里。”关于这一点,连老友余华都非常佩服。
“当年我和余华一起去美国参加文化交流。在休息时间就去了普林斯顿的一个二手唱片店。这家店每天都会换新的碟,也就是说你每次去,都会有新的音乐出现,而且各国的音乐都会有。我跟余华在那里挑唱片,一看封面,我就知道是什么风格的音乐。听一首曲子的开始,我就也把后面哼出来。这让余华很吃惊,他的原话是:‘你也太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