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学院派科学记者,八年当妈带娃教会我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没有科学道理好讲——比如一个只长了两只脚的哺乳动物,如何能在一个星期里制造出几十只随机动态分布于各个不可能角落的臭袜子?再比如冰箱和柜子里明明塞满了上百种营养好吃又符合人类饮食习惯的食物,为什么居然竞争不过某种由呼吸器官制造出的“滑溜溜有点儿咸”的副产物?
就在我屡教不改、只好下定决心用爱包容、等时间治愈的当头,却在新闻集团的网站上看到这么一条酸爽的新闻:
是的,你没看错,文章里说,“最新研究发现吃鼻涕有益健康”,“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的科学家表示,家长不应劝阻孩子挖(chi)鼻(bi)孔(ti)”,“摄取鼻涕不止对牙齿有益,也能增进健康,因为他们富含益生菌”。
纳尼?这是要大家从此把冰箱里的希腊酸奶扔了,再去霍格沃茨魔法学院学个鼻涕咒,然后每天早餐挥动魔法棒,对着某个爱吃鼻涕的臭孩子大喊一声Mucus ad Nauseam吗?
先别冲动哈——冲动是魔鬼,而魔鬼的一大爱好,就是诱惑自以为聪明的人类吃不该吃的东西。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就是最早的受害者。
细心一点的吃瓜群众,或许已经发现,这篇文章的来源,是历史悠久的不靠谱小报《太阳报》(The
Sun),而时间呢,是一个多月前的5月9号。虽然像《太阳报》这类出版物,在还没被手机阅读抢饭碗的最辉煌的时代,最好的用处也不过是叫快餐外卖的时候来一份,一半垫桌子一半打发时间,吃完裹吧裹吧随手扔掉,但既然不是发表在4月1日的愚人节特别报道,就值得刨个根问个底。于是,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不愿轻易放弃“对吃鼻涕说不”立场的学院派科学记者,在搜索臭袜子的余暇,也对“鼻涕”和“健康”进行了一番搜索。
结果呢?
首先,在那条新闻里被抬出来的金字招牌“《美国微生物协会杂志》(Journal of the American Society for Microbiology)”,压根就不存在。
虽然美国微生物协会的网站上列出了旗下了17种出版物,而且很傲娇地表示,在微生物学这一行,32%的摘引和18%的文章都是打俺这儿来的,但里面第一没有一本名为《美国微生物协会杂志》的杂志,第二数据库里也根本找不到任何一篇和“鼻涕”、“有益菌”、“健康”有关的论文。
其次,在新闻里大出风头的专家——加拿大萨斯克彻温大学(University
of Saskatchewan)的斯科特·纳帕(Scott
Napper)教授虽然确有其人(然而确确实实和哈佛及麻省理工学院不沾边啊,含冤背锅的哈佛MIT教授大概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在美国微生物协会的出版物上发过文章,但却没有任何一篇论文与鼻涕有关。他倒确实在2013年接受萨斯克彻温大学校广播站CJME采访时说过,
大自然让我们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行为,甭管多么匪夷所思,但可能都有其进化上的优越性。所以呢,鼻涕流下来、不知竟如何的时候,让最邻近的器官帮个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嗯,加拿大。一年里至少半年是冬天、鼻涕冻成棍儿、袖手尤觉寒的加拿大。
但这和为了健康主动吃鼻涕,根本是两回事好不好?!
至于新闻里出现的另一个专家——宣称吃鼻嘎巴可以强化身体免疫机制的奥地利肺病专家弗里德里希·彼辛格(Friedrich Bischinger)教授呢?
顺手一搜,原来爱较真儿的学院派科学记者还真不止我一个。早在俺家的吃鼻涕小孩还没出生的2008年12月5日,著名的掰谎网站Hoaxes.org就已经对这个吃鼻涕教授进行了一番背景调查。结果是,哥们儿也没发表过任何一篇与吃鼻涕有关的医学论文耶!而且很可能和新闻里被强组CP的“论文合作者”纳帕教授压根儿都不认识!而且所谓的“最新研究结果”,根本不过来自2004年一个小网站Ananova上的一篇连作者署名都没有的小文章!
既然要讲科学,那必须得是“可复制”的,于是虽然发现早有珠玉在前,我还是又重新到处搜索了一番。结果简直能把人气乐了:原来从2008年前起,“吃鼻涕有益健康”的小报新闻和“吃鼻涕无益健康”的其他学院派科学记者就一直在你一拳我一脚的来回缠斗。事实上,要不是我太学院派,上手直接跑学术数据库搜索,浪费许多时间的话,请教一下google,0.47秒的时间里返回的47万个结果里,只要眼不瞎,简直没可能只看到一方观点而看不见紧随其后的反驳之论。如果对这事儿真的不关心,没注意,也就算了。但凡有点儿职业性的疑虑或人皆有之的好奇心,怎么会容忍这么令人发指的恶心事儿打着科学的旗号满天飞?
小人之心的揣测一下,大概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从小儿鼻涕吃多了吃到了脑子里,二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吃太孤独,好不容易有了话语权,要制造舆论引导时尚。
要说呢,中国历史上,也出过这么一个好吃恶心东西的名人,乃是南朝时的官二代刘邕。身为刘宋开国大功臣的孙子,手底下又管着两百多号公务员,要说这哥们从小到大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却偏偏喜欢吃人身上的“疮痂”,觉得比鲍鱼还美味。根据《南史》记载,这位刘同学去探望得了皮肤病的朋友——多半是下属——看见床上脱落的疮痂,捡起来就吃,结果人家身上没掉的痂,也忍痛剥下来奉上,搞到鲜血淋漓。到后来实在供给不足了,刘二代还琢磨出了一个开源的点子,手下人不管有罪没罪,都轮流打上一顿鞭子,攒着慢慢吃。
可这里面的历史教训读懂了没?
像血嘎巴啦、鼻嘎巴啦这种无法工业量产的小众食材,要是没有前人的大权,又学不会念魔咒,那还是自己背着人偷偷吃就得啦,就别张扬美化了。
吃鼻涕有益健康?我还是吃我的希腊酸奶吧,您请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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