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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 | 朋友妻不可欺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7-21 12:04

正文

图/mujiha

  


1



许多年以后,面对晓露和大强,我仍然记得叔叔第一次把我带进游戏厅的那个下午。

 

那是个冬天,寒冷的空气中飘着煤炭燃烧后的颗粒。我叔叔背着我走了三条街,然后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分了我几个游戏币,嘱咐我不要走出这间屋子以后,就急不可耐地坐到一台麻将机前面,就是战胜电脑,画面上的大妞会脱胸罩的那种。

 

一个跟我年岁相仿的男孩正在叔叔身后的机器上喧哗,也许是命中注定,我毫不犹豫地在那台机器上投了币。彼时我们俩都拆机流,只是凭借本能疯狂摇动摇杆,拍击按键。然而男孩的技术还是比我高,毕竟几十秒后他停止拍击,叹了口气就走了。而直到过场动画出现我才知道,我操纵的小姐姐击倒了男孩的白衣壮汉。

 

那是我人生的第一场决斗,而且我赢了。对手倒下的画面不断灼烧着我稚嫩的神经,我开始迷上了这种胜利的感觉,任由它指引我把所有的游戏币都投进了这台机器里。

 

我在游戏厅从5岁玩到了17岁,从街霸玩到铁拳,从春丽打到不知火舞,跳过了game boy和PS,无视了红警和星际。家门口的游戏厅三易其主,我自巍然不动,慢慢地把街机活成了自信的源泉。

 

我成绩一般,不擅运动,五音不全,模样普通,在小说里绝对活不过第二页。但我知道,只要坐到街机前,我就是个武艺高强,特立独行的武痴大侠,不废话,不留情,左手抱圆,右手弹指,双掌一分一合,便是绝世武功。随随便便就能打出数个KO,让对手捶胸顿足,落荒而逃。

 

17岁的夏天,中考之后的暑假,我在那家游戏厅一个下午连挑5个高手。结束时,每人输了我20几个币。最后一个对手输光后用力砸了下机器,在老板暴跳如雷的叫骂声中,我终于知道了寂寞的滋味。

 

是时候开辟新战场了。夕阳下,我走出游戏厅,留给众人一个萧瑟的背影。

 

于是高一那年八月的全部午休,我都在学校后面的北宁游戏厅度过。那时候我想输,真的想。只要看见陌生的面孔玩格斗游戏,我都会凑上去投个币,击败他。我用各种方式给自己加难度,让对手给我选角色,只用拳脚不用必杀,先让对手打掉我一半血……然而最后我还是赢了。

 

独孤求败,不过如此。

 

然而我并没有想到失败来得如此的快。

 


2



认识晓露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走进北宁的时候我正在专注研发一套新的连招,根本没留意游戏厅里多了个小姑娘。

 

连招迟迟发不出来,我有点烦躁,正想关了机器换个游戏,叮当一声,屏幕上显示“Here ComesA New Challenger”,我右手边多了个妹子,短发,素颜,身材小巧,穿着跟我一样的校服,拉链拉到一半,露出雪白的脖颈和纤细的锁骨。她把伞放到一边,选了跟我一样的角色,左手拨弄摇杆时碰到了我的右手,又凉又滑,我注意到她左手上带了个造型别致的戒指。

 

妹子选好角色时,已经吸引了游戏厅大半的目光。不光是因为她长得美,而是游戏厅这种雄性动物集中地,连老板养的狗都是公的,我在游戏厅混迹十年,见过的女人,包括老板娘在内,一只手数的清。

 

可能是我的目光太放肆,妹子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她小声提醒我,开始了。

 

然后她用我刚才一直发不出的连招,满血把我打死。屏幕上出现KO的时候,计时还不到十秒。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输了。

 

但他妈这不是如愿以偿的失败啊,我理想中的麦城里,对手是一个年过半百,形容猥琐的大叔,在我狂殴他半管血以后,他淡淡地说“后生可畏”,然后用一套“虽然我现在不会但我一看就会的连招”把我干死,接着我又投币,一次次举一反三,青出于蓝,最后反败为胜,大叔拱手说“江湖以后是你的了”。

 

并不是一个看上去跟游戏厅八竿子打不着的妹子,用我学不会的连招,轻描淡写就把我碾压。

 

我投币了,选角色的时候我安慰自己,一定是刚才太大意。是啊,我,浪荡街机十几年,若不是有意相让怎么会……

 

又输了,屏幕上大大的perfect好刺眼。

 

侠客受到了此生最大的屈辱。我再次投币,选了最擅长的角色,最无赖的角色,最意外的角色,无一例外通通失败。人物的血条就像我多年的自信,迅速消失。昔日的手下败将在我身后围观,屏幕上映出他们揶揄的脸。

 

第十个币了,我仍然在挨打。妹子用一套我前所未见的连招把我堵在角落,放肆虐杀。突然我右手一阵刺痛,妹子放必杀技的时候左手动作过大,戒指上的尖刺扎到了我。

 

我夸张地皱眉,吸气,仿佛受了致命伤,心里两个声音,一个在说:一定是潜意识里惧怕被戒指刺到,右手不敢做动作,才没发挥出应有的实力。另一个在说:恩恩一定是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妹子连声道歉,她捧起我的手查看伤口。我本能地抽回来,脸烧得慌,妹子的脸也更红了,气氛一时很尴尬。

 

游戏继续着,我已经没有了斗志。妹子的出招也不像刚才那么潇洒,虽然仍在虐我,但连招已经开始晦涩。

 

“真笨,这招不是怎么连的。”

 

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妹子的身后突然多了个男生,同款的校服,同款的口音,还有戴在男生右手,跟妹子同款的戒指。男生弯下腰,把手覆到姑娘的小手上,手把手现场指导,毫无疑问,我他妈就是个沙袋。

 

毫无意外地我又败了,这次更干脆,同样的连招男生用起来更为娴熟。最后一招摇完,他不看屏幕,直接牵起了妹子的手,“走吧。”

 

我仍然在回味两人刚才的操作,突然感觉衣袖被人扯住。

 

“快走啊,上课了!”

 

男生不由分说地把我拉起来,一手拽着我,一手牵着妹子向学校狂奔。“我叫大强,我女朋友晓露!”

 

跑回学校,雨已经停了,阳光割裂乌云,就像这对侠侣割裂了单身狗十几年的自信。

 


3



晓露是我同班同学,她男友大强在隔壁班。低头不见抬头见,加上大强这人自来熟,我跟他俩很快就熟稔起来。

 

晓露温柔腼腆,跟虐我时的画风完全不符,大强豪爽幽默,除了学习爱好广泛。两个人对游戏天赋异禀,尤其是大强,他还没有凳子高的时候就制霸整条街上的游戏厅了。也就是说,那天我惨败绝非偶然。

 

熟归熟,唠归唠,我虽然佩服他俩,但绝不服气,一个人两只手,凭什么我要打不过你们。我加大了训练力度,不光午休,整个周末都泡在游戏厅苦练。我还用一个月伙食费跟晓露的后桌换了位置,为的是师夷长技以制夷。上课时我偷偷跟晓露传纸条,虚心求教,她倒也不藏私,有问必答。我和她的手经常在桌子下接触,偶尔还会被戒指划到,不疼,痒,从手心儿痒到心里。

 

那段时间,我眼睛盯着着晓露的背影,脑子里演练着各种连招,手指在桌子下面比比划划。可往往连招没练完,我的心神就乱了,你想想,你眼前是个二八少女的背影,乌黑油量的头发盖过后脑勺,刚好露出修长的脖颈,那脖颈跟肩膀勾勒出世上最完美的曲线,阳光照在这背影上都舍不得溜走,更过分的是她洗发水的香味还一个劲儿往你鼻子里钻。

 

放学再练吧,现在什么也别做,专心欣赏就好。

 

我没奢望能跟晓露有什么进一步的发展,我只想打败她,然后继续欣赏她的背影。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我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注定。

 

有天晚自习,我照旧从桌子下面递了张纸条给晓露。手指在桌下摇晃半天也没人接。抬起头,看见晓露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草,睡你麻痹起来嗨啊。莫不是觉得教了我太多,怕自己输?

 

“咋了?”我趁人不备,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晓露艰难地挪动了下身体,露出半张大汗淋漓,毫无血色的脸。

 

“肚子疼……”

 

我再怎么缺心眼也知道这是病了,绝不是坏肚子。

 

“大强呢?”

 

“不知道……”这几个字说完,晓露再也没声了,我看见她枕在脸下校服袖子已经被汗水湿透。咬咬牙,我背起晓露冲上了赶往医院的出租车。

 

晓露头斜靠在车窗上,捂着肚子,紧咬嘴唇,表情特别痛苦,车开的颠簸,她的头不时磕在车窗上,眉头皱的更紧了。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伸手把晓露揽在怀里,少女的身体又香又软,我差点起了反应。晓露没有力气挣扎,任凭我像哄孩子一样轻抚她后背,嘴里叨咕着:“乖,马上就到医院了。”

 

我在手术室外坐了半个小时,满头大汗的大强才赶到医院。

 

“草,你他妈上哪儿去了。”

 

“刷副本。晓露到底咋了?”

 

“急性阑尾炎,你心真大。卧槽这是什么玩意儿?”我才看到大强左手拎着个粉嘟嘟的巨大毛绒玩具。

 

“刷出个神装,我卖了。”大强面露得色,360°无死角给我展示手里的玩偶,“粉红豹,晓露最喜欢这个。”

 

醒来的晓露没有责怪大强,却也没有对念念不忘的粉红豹玩偶表现出过分的热情。小两口道谢过后就卿卿我我,两个戴戒指的手绞到一起就没分开,看得我直翻酸水儿。打个招呼我就撤了。

 

走出病房我心里有点难受,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比打游戏败给晓露还难受。回过头,透过玻璃,晓露也在看我,那眼神有点复杂。

 


4



我仍然坚持每天午休时间去游戏厅苦练,反正午饭都用来换取晓露的背影了。大不了下午在睡一觉,一睡解千饿。晓露出院那天,我回到教室,发现座位上多了个面包,还是我最喜欢的豆沙馅儿。第二天的面包是红豆馅儿的,第三天奶油……第四天,啃完面包我给晓露递了张纸条:

 

“明天我想吃蒸饺。”

 

纸条穿回来的时候晓露掐了一下我手,打开纸条,上面多了个可爱的鬼脸。

 

我们上课时的沟通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传纸条过去,晓露不再传回来,趁老师不注意,她会侧过头,把左手拢在嘴边,轻声细语地跟我说话。少女的口气是甜的,撞在小手上,反弹到我耳朵里。整个高一,我在语文课上只记住一个成语:吐气如兰。

 

干脆,我也不传纸条了。想跟晓露说话时,我把身体前倾,晓露察觉到我有动作,就会挺起腰板,正襟危坐,努力把耳朵向后靠。我们聊天的内容早就不限于游戏招式,我更爱给晓露讲段子,说笑话。她被我逗笑的时候,娇俏的鼻梁漾起纹路,眼角眯成月牙,这时左手恰到好处地捂住抿在一起的嘴唇。

 

真好看。但我一想起大强比我看得多,甚至已经习惯了,我就窝火。而且晓露左手上那枚戒指,未免太刺眼了。

 

这天中午大强又独自去网吧奋战了。于是我邀请晓露陪我练练。一开始晓露是拒绝的,她委婉地表示,跟我打太没挑战。在我的软磨硬泡外加一顿必胜客的诱惑下,晓露欣然接受了我的邀请。她仍然坐在我右侧,随机选了角色,小下巴轻轻一扬,示意我可以开始受虐了。

 

我虽然有了一点进步,但仍然不是值得晓露认真的对手。连输五次,晓露打起了哈欠。

 

“不行啊你,还是练得少。”

 

我拿出第六个币,极其严肃地跟她说:“其实我并不是打不过你。”

 

“吹吧你。”

 

“真的,主要是你戴着戒指,我怕它扎我手,所以总分心。”

 

“你个大老爷们儿总给自己找借口,丢不丢人。”晓露白了我一眼。

 

“咱俩打个赌吧,你把戒指摘了,我要是赢了,你必须按我说的办。”

 

“那你输了咋办?”

 

“你说什么我都照办!”

 

见我郑重其事,晓露迅速摘下戒指,我也重新投币。

 

十秒钟后,晓露的角色就倒地不起。她嘴巴大张,脸上的表情跟上次的我一毛一样。

 

“服不服?”我忍住笑,嘴里一本正经地挑衅。

 

“呸!让你一局,三局两胜。”

 

过了两分钟,“不算!五局三胜!”

 

又过了两分钟,“七局!七局四胜!”

 

把我的币也投光,晓露终于不玩了。她嘴巴翘的老高,狠狠捶了我几拳。

 

“赢就赢呗,有啥了不起的。”

 

不枉我连日的苦练——练会几套晓露的连招以后我就发现,无论她用什么角色,连招的组合都是一样的,破防,重拳,小三连,前轻脚……乍一看确实刚猛无匹又刁钻异常,其实稍微一琢磨就能轻易破解,而且一通百通。

 

“咱俩刚才是不说好了,我赢了你得答应我件事儿啊。”

 

“你说。”晓露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戒指,看来是要戴回去。

 

“以从今天开始你别戴戒指了呗。”

 

我说完晓露的动作就停了,可能是觉得我的要求太无聊,或是太无理?但我实在不想再看到戒指,它天天提醒我,晓露的男朋友其实是大强。

 

“为啥啊?”

 

“我闹心。”我直视着她,直到她把目光挪开,脸上又泛起烧到耳根的红云。最后,她还是把戒指塞回了口袋。

 

回学校的路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晓露始终低着头不敢看我。教学楼顶的大钟放出了预告铃,我们便加快了脚步。一股邪念驱使着我抓起晓露的左手,没了扎手的戒指,握着好舒服。晓露任由我牵了一路,进了校门才抽回手。

 


5



我跟晓露的暧昧并没持续多久。在大强发现之前,我们最亲密的接触仅限于拉拉小手,我一直想再往前进一步,然而课下我们独处的空间并不多。

 

这天体育课,解散以后我凑到晓露面前讲笑话,在她的花枝乱颤里,我们不知不觉走到校园的角落。以前这是大强和晓露的伊甸园,自从他沉迷网游,我就顺理成章地霸占了这里——毕竟女主人没变。我很自然地拉起晓露的手,把她的头榄在我肩膀。一段沉默过后,晓露闭上了眼睛。

 

然后墨菲毫无意外地驱使大强跑到了这里。鬼知道他今天为什么没逃课去网吧。在他难以置信的眼光中,我跟晓露十指紧扣,晓露的左手纤长细嫩,白净光滑,并没有戒指。

 

晓露推开我,想跟大强解释。大强又推开她,径自走到我面前,赏了我一记重拳。他的拳头跟声音一样粗犷,我脸上一震,随即天旋地转,半边脸迅速肿起。脑袋嗡嗡作响,思路却很清晰。大强这一拳,彻底让我明白了我近来一切行为的目的:报复。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恨上大强的呢?应该是第一次在游戏厅见面,谈笑间他就让我毫无还手之力。虽然晓露也打败了我,但我知道她不属于游戏厅这个决斗场,尽管她天赋惊人,但她永远不明白一场胜利对于一个男人的意义,尤其是对于一个活到十七岁,也只会在摇杆旁逞英雄的卢瑟。

 

但大强不一样,他随意出手就毁掉了我多年的骄傲。刚被击败那段时间,我甚至不敢走进游戏厅,生怕自己一坐下来就回忆起那天的惨败。而大强并没把那次屠杀放在心上,在他眼里,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对手,我只是个可怜的蠕虫。就像三体面对人类一样:碾压你,与你何干?

 

我得承认,我撩拨晓露不光是因为我喜欢她。不得不说,刚才看到大强脸上惊愕的表情,我心里爽翻了。只要完成最后一步,就能彻底洗刷我的耻辱。

 

不远处,晓露拦着大强不让他继续殴打我,我爬起来,迎着大强杀人的目光冲他吼道:

 

“敢不敢打一局?”

 

“打你妈,我干死你!”大强嘶吼回应,若不是晓露哀求,现在我一定被打得不成人形。

 

“游戏你随便挑,三局两胜,输的人离开晓露!”

 

晓露脸色变了,我从未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她甩开大强的胳膊,转身就走。大强追上去,一次次伸手拦住晓露,又一次次被她推开。我在他们身后,仍然大声逼问:“星期五,北宁,谁不来谁孙子!”

 

两人走走停停的身影在我视线里越来越小,我知道大强一定会应战的,在他眼里我真的只是条虫子,碾死我不用费什么力气。

 


6



晓露不再理我了,虽然她仍旧给我买午餐。我有点不适应,传纸条她不接,跟她说话她也不再把头凑过来。我戳弄她后背,她当着老师面直接用书砸我,贼狠。

 

不理就不理吧,当务之急是备战大强。拿下晓露以后,我自信心爆棚。街机说破天也就是两只手,不过是看谁快,看谁稳。我翘掉了晚自习,把零花钱全换成了游戏币,如痴如醉,招式越熟练,我信心也越大。不知不觉,晓露在我心里的比重也越来越小。

 

星期四中午,我回到教室,晓露不在,午餐也没有。我的胃已经被她惯坏了,阵阵抽搐饿得睡不着。下午的课上了一半,晓露才回来。一坐下就趴在桌子上,肩膀还一抽一抽的。

 

下午课结束了,我正要去进行晚间训练,晓露抓住我的衣襟。我这才发现她眼睛肿了,喉咙也哑了。

 

“陪我说说话吧。”

 

这要是往常,我义不容辞。可明天就要对战大强了,我总要再练练心里才有底。我拨开晓露的手,轻易拒绝了她,直奔游戏厅。

 

晚上十点,我终于练到闭着眼睛打出所有人物的连招,心满意足。料想明天即使胜不了大强,也要跟他势均力敌,至少不能让他赢的太轻松。

 

从游戏厅到公交站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小巷,小巷二楼是大强最喜欢去的网吧。我脑子里还在回放人物的连招,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我的冥想。巷子口,大强正跟几个看起来就像小混混的年轻人对峙。

 

“今儿中午就你们几个欺负我对象了是吧?”大强拎着一块砖头,语气森冷。

 

“嗯?哪个?”一个黄毛摸着下巴,冥思苦想,然后恍然大悟,“哦就长得挺白内小姑娘是吧?”

 

“墨迹个鸡巴,”一个寸头丢了烟屁,把一口浓痰吐到大强脚下,“欺负了,咋地?”

 

“那小手真几把嫩,还白……”几个混混叽叽喳喳,听得我一股血涌到脑门。敢情晓露是被这几个人渣欺负了。

 

“我草你妈!”

 

我跟大强同时喊出这句喝骂,话音刚落,大强已经跟混混打到了一起。跟我比,大强算壮的,跟整日斗殴的流氓比,大强还是瘦了些。他的砖头还没砸到人就脱了手,几个流氓你一拳我一脚,我俩很快就鼻青脸肿。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逃跑。游戏里八神庵剩下一丝血还能神色如常秒天秒地,但这不是街机,这他妈就是打架,拳脚无眼,谁疼谁知道,人家一个轻拳,我就被KO了。

 

一个看上去明显醉酒的流氓从腰里摸出横跳,雪亮的刀刃在路灯下映出残忍的光芒。

 

“小逼崽子,你俩挺有种啊。”

 

刀锋扬起,随后向着离流氓比较近的我挥落。我双臂僵硬,不该护着哪里,眼睁睁看着刀子来到眼前。

 

噗嗤。

 

我对天发誓我听到了刀子入肉的声音,大强扑过来,用自己的左手帮我挡住这一击,刀锋穿透他掌骨,疼得大强惨叫不已。蓝白相间的校服沾了血色,触目惊心。

 

大强的血终于唤醒了流氓的理性,他们撂下几句狠话匆匆跑远。大强追了几步就扑倒在地,我连滚带爬将他扶起来,他刚站稳,就狠狠打了我一嘴巴。

 

“你麻痹你是不有病!”我也火了,把大强推倒就骑在他身上,顺势狠怼了几拳。

 

“操你妈。晓露怕我打你,中午去跟我求情,出了网吧就被人欺负了。要他妈没你,能有这事吗?!”

 

我高举的拳头停在空中,大强那张讨人厌的脸就在我身下,他没了力气,而我的拳头却落不下去。

 

“啪”!

 

我化拳为掌,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再次拉起大强。这时学校下晚自习了,我们的斗殴和大强手上的血,引起了一众学生的围观。我扶着大强挤开人群,正遇上目瞪口呆的晓露。

 

三个人上了出租车,晓露坐在我俩中间不停地流泪,她从来不说脏话,那晚她捧着大强的手,一直叨咕“两个傻逼”。

 

凌晨时,大强的伤口终于缝合完成,大夫说要避免剧烈运动。大强问:“打游戏机算吗?”

 

晓露瞪了他一眼:“咋?你还想打?”

 

“必须的,谁赢了谁娶你呢。”麻药渐渐失效,大强疼得龇牙咧嘴,仍然嬉皮笑脸。

 

“傻逼!”晓露在大强腰上拧了一把。“不许打,万一输了怎么办。”

 


7



周五下午,晓露陪大强去换药。放学后我独自来到北宁,买完游戏币坐在角落发呆。脑子里盘旋着各种复杂的情感,对晓露的自责,对大强的愧疚,还有对自己的鄙视。这几天的经历让我对街机产生了厌恶,我无比怀念那些坐在晓露身后,贪婪凝视她背影的日子,那时候我喜欢街机,晓露也喜欢我。

 

看着手里的游戏币,我突然怒从心头起,日你妈,老子不玩了!

 

正要丢了币子离开,大强和晓露来了,大强半披着外套,左手吊着绷带。见了我还热情打招呼:“来啊,决战紫禁之巅!”

 

我乐了,且不说我近来技术突飞猛进,你一只手就想玩?五个手指跨度再怎么大,也无法同时操纵摇杆和按键,别说虐我,出招都成问题吧。

 

仿佛看出我的心思,晓露笑嘻嘻地说:“你一个,打我们俩。”

 

说完潇洒地拉了把凳子,径直坐到我跟大强中间,专为两个人设计的机台顿时拥挤起来。晓露把大强的右手放在按键上,自己的左手搭上摇杆。

 

而那枚戒指,又重新戴回了晓露手上。她冲我嫣然一笑,“放心,肯定不会扎到你的手。”说完又往大强怀里凑了凑。

 

游戏开始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打法,以及这种默契,一个人摇杆,一个人按键,两只戒指划出让人眼花缭乱的轨迹,诡谲的连招既有晓露的沉稳,也有大强的机变。围观的群众们发出阵阵卧槽,他们跟我一样,第一次知道街机居然有这种操作。

 

我们第一次认识那天的事件又重演了,这回我真见识了什么叫打虎亲两口儿,上阵夫妻兵。还是那个角色,还是那些连招,在他们心有灵犀的配合下,多日来我的苦练,我的心机,全都成了泡影,我疯狂掰动摇杆,仍然逃不过被碾压的命运。

 

很快,他们就赢完了两局。晓露伸了个懒腰,冲我做了个鬼脸:“服不服?”

 

“服。”我由衷地认输,“服你俩,不服大强。等你手好了再打。”

 

“行啊,哈哈。”大强在晓露的搀扶下站起来,两只戴戒指的手再次握到一起,看上去很和谐,仿佛它们天生就该如此。

 

“但是我跟你说”,他直视着我,表情严肃,目光清亮,没有嫉恨,也没有报复,“不能拿晓露下注!”

 


8



还没等大强完全康复,我就要转学了。家里人没想到我答应的这么痛快,而我自己明白,再让我天天看见大强和晓露,没准儿我会抑郁。

 

上车这天,大强和晓露来送我。在车站他们递给我一个温热的袋子,里面有面包和蒸饺。

 

大强憨憨一笑:“晓露非得买,她说你太能吃。”

 

“嗯,谢啦。”我装作擦鼻涕,抹了下眼角。

 

晓露这丫头如今不放过任何一个嘲讽我的机会,“哟,哭了?丢死人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玩意儿塞到我手里,“不哭不哭,姐姐送你礼物啊。”

 

那是两枚戒指,不久前还分别戴在大强和晓露的手上。

 

“留个念想吧。”

 

车缓缓开动,我攥着戒指,把头伸出窗外,月台上两只没戴戒指的手又牵到了一起。刚好车上放起音乐:“两个人的世界里,不该有你。”

 

歌词和戒指一起刺痛了我,疼得我泪流满面。

 

是啊,街机也好,恋爱也好,都是两个人一起才最合适。从我出现在大强和晓露生活里那一刻,我就是多余的。

 

遗憾的是,从我提出跟大强赌晓露的时候,无论是爱情还是街机,我已经都输了。







 


图片作者:mujiha

图片来源:https://www.pixiv.net/member_illust.php?mode=medium&illust_id=511605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