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磊又来拉仇恨了。
平日里极少露面的他在最近接受一条视频的采访中说道，「挣钱只是一个顺便的事情」，金钱带来的幸福感「可能对我来说5%都不到」。这是继王健林、马云、马化腾等大佬们之后，又一让人振聋发聩的「财富金句」。
如今的网易在外人眼中，是一家15年股价翻涨2600倍，市值400亿美元的互联网公司，除此以外，还有一个身价1250亿人民币的创始人CEO。
但倘若仅以身价市值论英雄，丁磊断是不乐意的。4年前，他在接受《人物》的专访中集中回应了自己关于财富和成功的问题，在他眼里「为用户创造价值才是最关键的」。
本文首发于《人物》杂志2013年11月号，原标题《对话丁磊：站着把钱给挣了没想象中那么难》。
文｜张卓 张悦
采访｜张卓 张悦 杜寻梦
摄影｜吕海强
关于互联网管制
「我觉得不是管制过严，是该管的时候没管。我希望有些东西比如说对谣言传播者，我是支持要管的。」
《人物》：你一直谈到要围绕用户需求，如果这个需求就是性、暴力，很激烈的东西，你要不要满足呢？
丁磊：我觉得这个东西是分阶段的，势必有那样一个过程，他在作品里面，电影也好，图书也好，对性或暴力的这种好奇，探索的这种欲望，但他完全可以上升到更高一些层次的付出上，比如说，他愿意去追求一些精神层面的去帮助别人，通过产品也好，通过说教也好，通过我劳动付出也好，那你不觉得这是更好的一个阶段吗？
《人物》：但是对中国社会来说，也许你所提倡的这些东西超前了。
丁磊：我不认为它现在是超前，它现在是纠结。就是一方面它是非常大的一个现实生活的压力，让他们冲突在软环境、硬环境。这个硬环境比如说生活的空间、空气的质量、家庭的各种社会福利的满意度、上学、司法、教育、求医等等。那一方面，软环境，这个是一个人际关系啊，攀比啊等等，精神的东西。所以说他生活在一个，我觉得是矛盾与冲突的过程中，但我觉得中国需要经历这么一个历程，才有可能到下一个阶段。
《人物》：你是没有兴趣通过这些赚钱，还是赚钱现在对你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了？
丁磊：我觉得简单地说，就是站着把钱给赚了。虽然我们这个历程会更加痛苦一些、漫长一些，但还是想告诉人家，没有像你想象中那么难。
《人物》：现在有两种说法：第一种说法是中国互联网最初发展时，是非常自由，但最近这些年，始终有一个看不见的手，这让人感到很悲观；而另一种说法比较乐观，认为互联网提倡的自由精神平等精神，最终会冲破一些社会禁区。你更倾向于哪种说法？
丁磊：我更喜欢倾向于第二种。因为你所讲的管制，我觉得不是管制过严，是该管的时候没管。我希望有些东西比如说对谣言传播者，我是支持要管的，谁有空一天到晚去辟谣啊，对吧？第二个，你说中国的电子商务走到今天，中国有3家公司被叫做「BAT」，叫百度、阿里和腾讯，搞笑的是，这3家公司曾在过去5年里在美国贸易公司的办公室里，被列入黑名单，所谓黑市市场，那有盗版音乐，有假货。那谷歌、苹果有这样的事情吗？亚马逊有这样的事情吗？日本的Yahoo有吗？eBay有吗？为什么中国这3家（就成了黑市市场）？那今天我看一个新闻，说腾讯的市值过1000亿美元，但据我知道去年年底把它列为黑市、恶名市场，我不是想去评论它，那他们能够出现这种一个非常极端的，连被一个发达的贸易国家都认为是有问题的一个公司的时候，你说是我们监管严还是监管松？
《人物》：应该是市场去监管，还是政府监管？
丁磊：监管当然是个政府的现象，商人的监管叫自我约束，那自我约束差的一个国度里面，你自然需要一个监管。还有一个是中国的犯罪成本太低了，所以说，你像现在卖假货、卖假药、生产不安全的食品。话讲回来，在互联网监管的这个环境中，不是太严而觉得是松的。我觉得有些东西是该严，你比如说食品安全、对商品的售后保证、对（合法）经营的监管，都是应该严的。
关于财富和成功
「中国太多的商人赚钱可能不择手段，所以无奸不商，成者王败者寇，先把钱赚到管它怎么样，我觉得这也是商人得不到尊重的原因。」
《人物》：当年上市成功，后来成为首富，第一次闻到钱的那个味道的时候，感受是什么？
丁磊：我觉得感受到的是责任，因为那个钱不是你个人的，是公司的，人家给你钱去更加努力地打拼，去实现我们双方共同认同的目标和方向，不是让你自己揣口袋里过个小日子，所以我们感觉到的是责任感。
《人物》：个人财富的暴增你是什么时候感受到的？
丁磊：我觉得都是假的，因为在那个时候我没有一分钱是落到自己的口袋里呀，这两年才有啊，卖了股票才有啊。
《人物》：据说，成为首富之后很多朋友调侃你。
丁磊：对，很多人啊。就是中国人是从来不尊重富豪的，只有老板才觉得首富很了不起。他需要一个光环。我们很多时候是尊重一个真正有思想的人，诺贝尔奖获得者、哲学家、艺术家，我们什么时候去尊重过有钱人？你想想中国50年前谁有钱？你能想得出谁吗？你不用说1949年解放前，谁呀，谁还能留得住呀？那从1949年再往前推100年，1849年到1949年，从清代到民国，谁，你能记得住谁？没有。那你看这一阶段出来的很多人我们都记住了，画家徐悲鸿，哲学家冯友兰，很多很多这样的人，我们全部都记住了，齐白石，张大千……
《人物》：你觉得商人群体在中国一直被低估了？
丁磊：不是被低估，这是我们跟西方价值不大相同的地方。美国有American Dream（美国梦），就是成名成家影响别人，中国你有钱并不影响得了别人，可能跟中国无奸不商有关系吧，或者说中国有钱人没干过什么好事情。
《人物》：但现在整个中国社会成功的标准是有钱。
丁磊：这是我们最大的毛病啊，你不觉得！？我们看一个人的成功，不是看他有诺贝尔奖，不是看他有兴趣，爬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山头，克服了挑战获得了成就，我们看到的是有钱没钱，一个标准，一个衡量，悲剧啊。
《人物》：身价市值论英雄，而不是其他层面的东西。
丁磊：这就是悲剧啊，他觉得只要老子有钱，什么都能摆平，他就不择手段啊，去用潜规则也好，各种方法也好，他就打点这个社会上的各种关系，那黄光裕不就进去了吗？
《人物》：这不是你追求的成功。
丁磊：我觉得真正成功的标准是你所真正创作研发的产品能够让很多人觉得满意，而且因此能够得到成长和发展，或者得到成功。为用户创造价值才是最关键的，就像网易公开课那样的产品。
《人物》：你感受到由财富和影响力所带来的无形权力了吗？
丁磊：没有，我没有权力。
《人物》：你不觉得自己是有权力的人？
丁磊：我有权力改变有些产品做得不好的地方，但我没有权力去改变别人，最多只能影响别人。
《人物》：你也是一个省级人大代表，在政商界都有话语权，是可以输出价值观的一个人。
丁磊：输出价值观不是放在嘴巴上，而是放在行动上。今天中国有很多人，他说的比做的好，他其实并没有能力去改变，就是没有行动。但是有些人他的确是在影响我们。比如一个比较正面的例子，陈丹青，比如说他去思考，但是他是没有能力去做的，因为他是个思想层面的个体户，但他是个蛮有影响力的人，我就比较喜欢他的一些观点。那我是属于那种不讲，但是私下努力去改变、去影响别人的人。
《人物》： 「尊重」是你的一个关键词。
丁磊：当然了，非常重要。因为中国太多的商人赚钱可能不择手段，所以无奸不商，成者王败者寇，先把钱赚到管它怎么样，我觉得这也是商人得不到尊重的原因。
《人物》：你觉得公众和业内人士人对你的最大误解是什么？
丁磊：说我保守。什么叫保守？什么叫激进？我们每年的利润啊、增长啊都挺好的，我们还做了很多对这个社会很了不起的事儿，利用互联网做公开课，那只是没赚钱而已，互联网哪家公司在经营公开课呢？难道只有一天到晚想着赚钱才是一个企业的使命吗？问题是这个社会很多人看到你不赚钱就认为你不够激进，但他没看到你对社会做的一些很有影响力的事情，比如说公开课，能改变中国教育的事情。
关于仇富
「我认为仇富的这个「富」字主要是仇为富不仁者。可能像我们这种既没贷款也没圈地的老板他可能也没什么好仇视的。」
《人物》：你把中国社会现状分为软环境和硬环境，比如说软环境，上学求医社会福利司法种种问题，具体谈，以你的身份，一家互联网企业的老板，是一个富裕阶层。你是否在这些问题上有困惑？
丁磊：当然了，比如说你到三四线农村，这个教育资源，这个司法资源，和我们城市的教育资源和司法资源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你有去看过最近很多恶性的案件，比如什么桂林的学校门口爆炸，包括北京机场爆炸，我都不记得了，反正这些公众事情的起因是什么？肯定是这个软环境的问题。然后这个软环境给我们所有的人都带来一种焦虑感。
《人物》：这种焦虑有时会让普通人开始仇富，社会贫富差异很大了。
丁磊：我认为仇富的这个「富」字主要是仇为富不仁者。可能像我们这种既没贷款也没圈地的老板他可能也没什么好仇视的。
《人物》：你对政治上有诉求吗？
丁磊：没有诉求。
《人物》：没有诉求？
丁磊：对！
《人物》：柳传志前不久说的在商言商，不谈政治，引发巨大争议。
丁磊：多行动少主义，好吧，我觉得做公开课也好养猪也好，多做点事情，可以改变很多，改变很多人受教育不平等，而不是说，整天嘴巴上挂着仁义道德，给自己贴个标签，我是有能力可以行动的人，我有方法，有技术。
《人物》：你最终想达到什么层面？
丁磊：最终如果说你有一天回过头来可以总结，看清楚自己在不同的阶段犯下哪些错误，有什么进步。我觉得这才是最大的收获和价值，而不是说金钱上和名声上或者地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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