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夏恩 编辑|邱锐
*未满十八周岁及心脏脆弱者请在专业人士指导下观看
北京的夏天到了。俗话说“我把秋裤一脱，春姑娘就来了，再把裤子一脱，夏姑娘又来了”。不管哪个姑娘来，都会让人百脉倒涌，鼻腔喷血。再加上前几天某位太极宗师与格斗高手肌肤之间亲密接触，虽然只有20秒就已经被压在身下娇喘无力，但各种姿势也足以让人热血沸腾——总而言之，在这个激情燃烧的春末夏初，一定要谨防上火。
如何降火，单靠牛黄上清片显然是不敷足用的，在下不妨推荐一个世间秘传之避火妙法——看看春宫图。
近世最著名的藏书家叶德辉对自己如何为他最珍爱的藏书楼“观古堂”设置的“辟火秘法”就是在“其收藏图书中，凡认为稀世珍品者，往往夹入春宫画片一二张”。古人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诚不我欺。更何况对旧日文人藏书家来说，在书中夹上一两纸春宫图，不仅会让枯燥乏味的文字活色生香起来，更是别具妙用——这种春宫画片可以辟火。因为在爱书人士看来，用“男女之大防”的春宫图来羞退正人君子的火神娘娘，诚是辟火的无上妙法。
用春宫辟火的并非叶德辉一家，江南著名的藏书楼“天一阁”据说就放着不少秘戏春宫图用来防火，这事儿看来流传颇广，嘉道年间的南京文人甘熙在《白下琐言》中就提到：“四明范氏天一阁，藏书架间多庋秘戏春册以避火也”。
顺便提一句，甘熙本人是很不屑于将“诲淫之具”的春宫画和古圣先贤的珍惜图书放在一起的，所以他私人藏书的“津逮楼”就没往书里夹这些春宫画，结果就像我们所知道的那样，三十年后，太平天国之乱，宁波天一阁安然无恙，但甘熙的“津逮楼”却被太平军一把火烧个精光。
这两件事固然可以算作是巧合。不过春宫图可以辟火的说法却可以考证一番。叶德辉的解释是个很好的入口。案火神是女子这一点，最早可以追溯到东晋干宝的《搜神记》，这本书可以算得上是古代的灵异八卦小段子，其中一则记载的是三国时著名的谋士糜竺的一个路上奇遇。
话说糜竺有一天从洛阳回家，离家还有数十里的地方，见路旁有一“好新妇”，求糜竺带她一程，走了将近二十里，这位女士突然下车辞去，临走前对糜竺说：“我天使也，当往烧东海糜竺家。感君见载，故以相语”。虽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事得罪上天要烧自己的家，但是糜竺肯定要恳求女子不要放火，女子因为白搭了一路顺风车，所以告诉糜竺“不可得不烧。如此，君可快去，我当缓行，日中火必发。”于是糜竺赶紧回家把值钱的家什搬走，果然到了中午时家里着火了。
这应该是叶德辉火神是女子说法的最早版本。不过有趣是，与干宝差不多同时的另一位小说家王嘉，在《拾遗记》里提供了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那位告诉糜竺将遭火灾的女士不是什么“天使”，而是一名女鬼。这位女鬼在西汉末年遭受赤眉军盗墓辱尸，直到东汉末年还是赤身裸体。糜竺给她的尸骨重置了棺椁，还披上了衣服。这位有房有衣的女鬼为了报恩，特意提前通知他家里将遭火灾。
于是，这段感人的《天仙配》便演成了《人鬼情未了》。好在这个《人鬼情未了》的版本流传不多，元代有一部杂剧名叫《糜竺收资》讲的就是这个故事，可惜连全文都没留下来，只剩下一个剧名收在元代戏剧专著《录鬼簿》里。
倒是干宝的那个《天仙配》的版本流传下来，非常幸运的被大史学家裴松之注解《三国志·蜀书·糜竺传》时全文引用了下来，过了一千多年后，又被另一位注定流芳百世的一代文豪“重新”发现了。这位大文豪就是《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
罗贯中的影响力当然是一等一的，以至于杜撰的“孔明借东风”都成为家喻户晓的传奇。他在写第十一回“刘皇叔北海救孔融，吕温侯濮阳破曹操”时，糜竺第一次出场，很自然，他想到了《搜神记》里这个故事，不过就像他引用其他史实一样，这则原文不过三百字的故事也被他修改了一番。不仅着火的时间从日中挪到了半夜，而且还加上了细节，说糜竺与那美妇人坐在一起“上车端坐，目不邪视”。但最值得注意的是，《搜神记》里原文只是说这位女士是“天使”，并没有说她是火神。而罗贯中则干脆让那位女士自己说自己是火神：“我乃南方火德星君也，奉上帝敕，往烧汝家”。清代的点评《三国演义》的毛宗岗还特意为这段话做了个注释：“离为中女，火固属阴，故火星化为妇人”——这才应该是叶德辉“火神原为一贵小姐”的真正来源。
但问题在于，从上面来看，火神是女性这一说法，不过是罗贯中望文生义，想当然的结果。
除此以外，就再没有火神是女性的记载了。无论是笔记，还是道教经典，亦或是民间信仰中，都倾向于火神是个男性。火神除了祝融这个大众皆知的男性名字外，也被认为是火星，别名荧惑。
元末《湖海新闻夷坚续志》中“岳麓寺二圣”条中，火德星君化身为一个“鬓发鬅鬙、身衣蓝褛”的道人，明代玉笛山人《淮城夜语》中，火德星君乃东岳庙中一位“红脸叫花，熟睡殿上，酣声震耳，鼻中微见火光”。而流传至今的火神画像也大都作这种赤发红脸的大汉形象。宋代李焉的《德隅斋画品》所记载的荧惑像就是“朱发森然上冲冠，荷长戟，貌甚忿怒，口鼻出息，烟焰皆飞”，直到清末，来华的法国神父禄是遒（Henri Dore）所观察的那样，中国火神庙里供奉的神像都是“面如重枣，赤发三目”就像身上燃着一团火的样子。
△明代画作《火德星君》，民间信仰中的火神经典形象“赤发三目，面如重枣”
不过，作为火神的荧惑火星火德星君还有另外一副模样，就是“铜牙赤色貌，带嗔色，驴冠，着豹皮裙，四臂一手执弓，一手执箭，一手执刀”。这幅尊容比赤发红脸大汉看起来还怪异，原因很简单，这段对火星神的描述并不出自中土文献，而是一位来华的印度人，西天竺婆罗门僧金俱吒在806年翻译的密教经典《七曜攘灾决》里的文字。因此这里的火星神并非中土神灵，而是印度中亚地区的火星神形象。但是中国人的优良传统是兼收并蓄，于是这个脑袋上顶个驴头的火神形象也被吸收中国文化之中。被誉为“国宝”（可惜现在成了日本的国宝，藏于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的梁令瓒绘《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中的荧惑火星神图，干脆就画成了一个骑在驴身上的驴头人。这个出自印度中亚的密教火神形象看来得到了中国文人的认可，明代大画家（也是与唐伯虎齐名的春宫画圣手）仇英在临摹这幅画时，一笔未动，照样把火星神画成驴头（仇英这幅摹本现藏于美国波士顿美术馆）。
△长着驴头骑头驴的火星神，出自唐代梁令瓒绘《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现藏于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
△图左：“你们在谈论我头上的驴头吗？”不得不说这个火星神画得很有喜感，出自晚唐时期敦煌画卷《炽盛光佛并五星图》，现藏于法国国家图书馆，是伯希和当年从敦煌买回来的，编号P.3995
△图右：“我比隔壁那个威武多了”，火星神像，同样是晚唐时期敦煌画卷《炽盛光佛并五星图》，现藏于大英博物馆，这幅画是斯坦因当年从敦煌买回来的
还好，敦煌一些题为《炽盛光佛并五星》的画卷中，火星神总算是往赤发红脸大汉的中土火神形象上靠了靠，只是脑袋上仍然戴着个驴头，以此证明不忘自己的外国血统。
这样看来，无论是中国本土的火神，还是从外国“洋为中用”的火神，在性别问题上，还是男性占据绝对主导地位。作为堂堂男儿，就算是最腼腆的那类人物，看了春宫画的反应也就是满脸通红，不至于退避三舍。而是因为春宫画可以辟火，有着另一个更隐秘、更血腥、更残忍、更黑暗的原因。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俺不免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不过对李觉斯来说，眼前这一幕也妖孽到了令人不堪忍受的地步。1636年，距离大明王朝灭亡还有八个年头，闯王李自成的大军围困滁州，但因为太仆卿李觉斯和知州刘大巩亲自登城率领士民用火轮巨炮还击，李自成部伤亡惨重，久攻不下。于是在2月13日这天，李觉斯和守城的民众看到了有生以来最令人发指的一幕：那是数十具女人下半身的躯体，被一丝不挂地倒着埋在土里，而这正是李自成用以抵御威力强大的火轮巨炮的秘密法术：
“贼四卤（掳）村落，搜山谷，获妇女，裸而沓淫之，委顿，断其首。 刳孕妇腹，咸倒埋之，植跗露其私，环向堞数百躯。城上壮士回首不忍视。”
彭孙贻在《流寇志》中记录下了这一绝对比cult片还要诡异妖孽百倍的真实惨景，但令人惊讶的是他在下面的记录“贼噪攻城，城上鸣炮，炮厌皆裂，或暗不鸣”——这一邪门法术竟然起作用了，真的让火炮失去了效力。
当然，以今天的眼光来看，这种用女性生殖器官来让大炮失效的妖法纯粹无稽之谈，至多只能起到心理战的作用，用这幅骇人惨景让对手不敢直视，从而发炮失误。然而对缺乏现代科学和心理学指导的明清时人来说，这种诡奇的妖术确实能够奏效，并且还有一个贴切的专有名词来称呼这种邪门法术，叫做“阴门阵”。
“阴门阵”在明清时期记载史不绝书，不仅好奇尚怪的文人乐于在笔记小说中大谈特谈，就连朝廷君臣也对此加以研用，1774年山东王伦之乱时，大学士舒赫德在奏折（11月10日）中特意向乾隆皇帝讲述了他是如何利用女子来击退施展妖术的王伦妖党的：
“临清西南二门俱有关圣帝君神像，纵有邪术不能胜任。然起初施放枪炮，则竟敢向前，叶信因想起俗言黑狗血可以破邪，又闻女人是阴人，亦可以破邪，是以用女人在垛口向他，复将黑狗血洒在城上。那日放枪即打著手执红旗的贼目，各兵踊跃放枪炮，打死贼匪甚多。”
舒赫德没有明说的是这些站在城楼垛口向着王伦妖匪的女人其实是一帮没穿衣服的“老弱妓女”，亲历战事的俞蛟在《临清寇略》中如此写道：
“一老弁急呼妇女上城，解其亵衣（即内衣），以阴对之，而令燃炮……益令老弱妓女裸而凭城，兼以鸡犬粪汁，缚帚洒之，由是炮无不发，发无不中。”
这场在山东临清城下的闹剧让朝野上下亢奋不已，直到太平天国之乱时还被研用。只不过这次使用“阴门阵”的换成了太平军。后来成为“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学家、思想家”的鲁迅，童年时还来得及听他的老保姆阿长亲自讲述自己的下半身是如何具有此种神力的：
“城外有兵来攻的时候，长毛就叫我们脱下裤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墙上，外面的大炮就放不出来，再要放，就炸了。”
这一说法让童年鲁迅不由得惊叹这个貌不惊人的老保姆“还有如此伟大的抗炮神力”，从而对她产生了“特别的敬意”。
△鲁迅：“长妈妈，从此我对您有一种特殊的敬意，似乎实在深不可测，当着您的面，我都不好放炮了”
不过，看官们要问了，你讲了这么多阴门阵，和春宫图辟火有何关系呢？其中的联系恰恰就在“阴门”和“火炮”之间的关系上。按照吾国古代著名的阴阳五行学说，火炮所发出的炮“火”当然是纯阳之物，那么能够克纯阳的，当然就是象征阴性的女子。而女子最阴的地方，自然是女性那个不便说出口的部位。而出现那个部位最多的地方，就是那些描写男女裸着身子行“周公之礼”的春宫画片了。因此，春宫图可以辟火，证讫。
这套逻辑看似无懈可击，至少日本学者泽田瑞穗解释阴门阵时可以自圆其说。但其实，它并不能解释全部情况，比如发生在临清的情势是完全反过来的，女子裸体骑在大炮上，反而让中了王伦妖术不能发火的大炮发了火。这证明纯阴的女性私密部位，未必是用来克纯阳的火炮的，反而能阴阳相济，让火炮发挥最大效力。
因此，这里面，还是台湾学者蒋竹山在《裸体抗炮》一书中所述最有道理：女性生殖器的真正意义是“污秽”，就像古代将女性内衣称为“亵衣”一样，污秽的东西可以亵渎纯净的东西，让它失去自己的效力。而火炮之火正是纯净的“阳”，因此这种纯净的“阳”火一旦被污秽的女性阴部所亵渎，也就失效了。而王伦的妖术应当是极阴之物，因此也被污秽的女阴搅得失去了效力。春宫画在这里起到的作用也一样，它所描绘的男女光着身子打架的情景确实很“污”，因此“污”得象征纯净阳性的火神都要远身退避。
这套解释逻辑在传统中国的思维中非常管用，可惜的是，近代中国的一个大问题就是遭遇了西方现代文明。在西洋船舰利炮的进攻下，中国传统思想节节败退。1900年的义和团运动应该被认为是这场中国传统对西方文明的终极对决。为了在意识上显得势均力敌，义和拳民们干脆把他们的洋鬼子对手也拉入到自己的传统观念之中。比如为了抵御洋人的火炮进攻，义和拳特意培养出一批被称为“红灯照”的女性团员，专门用自己特有的“独门秘技”对抗洋鬼子的火力攻势。
△红灯照：为了大清国，向我的下半身开炮！
尽管思虑如此周详，义和团最终还是失败了，但义和团最终的失败不是因为传统思想的落败了，而是因为这帮洋鬼子偷学了中国老一辈的优良传统，比中国的经典的“阴门阵”还要“污”。
为了对付有着纯净阳性神灵护体的义和拳民的神力进攻，洋鬼子们特意研制出一种由一万名女性阴毛编织成妖术法宝“万女旄”。根据清末进士华学澜《庚子日记》所载，洋人的阴毛大旗妖力无边：
“本日为拳民荡平西什库之期，摆金网阵，惟洋人有万女旄一具，以女人阴毛编成，在楼上执以指麾，则义和团神皆远避不能附体，是以不能取胜。”
于是泱泱中华五千年文明传统，就败在了一堆西洋阴毛上面。
如是看来，比起明清时代女阴抗炮，叶德辉在珍籍善本里夹上几张很“污”的春宫画来赶走火神，不过是其中小者罢了。但既然提到叶德辉，当然会想到他众说纷纭的死亡。1927年4月11日，叶德辉经“湖南人民第一次铲除反革命分子示威大会”公审后处以死刑，“身受两枪，一中头部，一中心部，是遭惨死”，考虑到这位闻名于世的藏书家将中共控制下的农民运动称之为“痞子运动”，其不被杀也是很难的事情。
但周作人提供了一个来自亲历者的说法似乎更加意味深长，他在1950年6月22日《亦报》上披露了叶德辉死亡真相的另一个版本：
“据说这事根源还在民国四年，袁世凯预备做皇帝，各地官绅群起劝进。叶德辉忽发奇想，在民间征发了五十名十五六岁的少女，说要训练了送到洪宪宫中去当女官，他在地方上很有势力，老百姓那敢违抗。不久帝制被迫取消，女官已用不着了，可是叶德辉自己‘先都用过了’，随后再打发她们回家去。事隔十年，人民革命在两湖开始，那些女人有的已成了干部，便向农会申诉这事，其时农会是有武力的，便把他捉了起来”。
如是以来，叶德辉自然难逃一死。看起来春宫图这玩意，平日看看还好，要是真照本宣科，依样排练，对象不对，不仅避不了火，还会引火烧身。
写到这里，在下还是赶紧把那些书柜里的秘藏处理掉罢。
↓ 秘藏之一：《妖怪源流图绘卷》，告诉你妖是怎么被妖他妈生的
↓ 秘藏之二：《春色满园》（Gardens of Pleasure），好多图！
↓ 秘藏之三：《色诱之道》（The Tao of Seduction），好多好多图！
“废这么多话，快点儿都处理掉！”
“是，老婆大人……”
新媒体编辑 | 丰泽 马茹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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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房事！到底是《人民的名义》里官员住得好，还是现实中的官员住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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