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不丹，只让你选择朝拜一个寺庙，这个寺庙毫无疑问是虎穴寺。
虎穴寺建在相对高度接近1000米的悬崖峭壁上，从山脚爬到虎穴寺相当于爬三分之二的泰山或者二分之一的华山。但它的海拔高度接近3000米，因此比华山和泰山都要高。
把寺庙建在悬崖峭壁上，对于中国人来说并不陌生。让人们通过虔诚的努力才能达到庙里或者山顶，考验人们在艰难的爬山过程中坚定的信念，在人们筋疲力尽到达目的地后给人巨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让人们远离人世喧哗达到心灵的清净，是这一设计的主要思想。在中国儒释道三教中，因为儒教是入世的，所以孔庙都建在热闹的地方，通常还在城市中心。今天在大部分城市，已经难觅孔庙的踪影。在城市，建设容易，摧毁更加容易。但道教和佛教，都尽量把道观和寺庙建在难以抵达的不方便之地，抢占最壮观也最艰险的山头。泰山、华山、黄山、天柱山、青城山、九华山、五台山之所以历史上这么有名，除了自然风景秀美之外，能够在到达山顶之后拜拜天地、拜拜玉皇大帝或者释迦牟尼，在祈福的同时给自己带来一份心灵的安宁，是人们来到这些地方的重要目的。因为过程艰难，所以记忆永恒。
可惜这种感觉，今天大部分中国人已经找不到了。中国人习惯从功利出发的特质，把这些名山的神秘性和艰险性都给消灭了，也把大部分人需要经过艰苦努力到达山顶的难忘体验给剥夺了。每一座山，不是公路修到山顶，就是缆车建到山顶。大家买张票，十几分钟到达山顶，在山头转一转，庙里走一走，照几张照片，掉头下山，在朋友圈里发几张照片，表明自己已经到此一游。朝拜一座名山的过程，比逛个大街还要容易。本来需要付出两三天的努力才能爬上的大山，瞬间完成，但因此丢失的，是完整的心灵体验和精神升华。大部分中国人都在寻找方便之门，不愿为这种体验再付出任何努力。在如此方便的上山朝拜中，我们得到的和失去的相比，简直就是捡到了玻璃，丢掉了钻石。
我不愿意被这种方便所诱惑，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除非是实在特殊的情况，否则任何一座山，都得自己用双脚爬上去。这种爬上去的过程，甚至比山头本身还要重要。从山脚到山头，每一步都算数，每一步都是自己心力的证明、自己虔诚的证明、自己愿意付出全力以赴努力的证明。想想古代那些虔诚的信徒，是如何手脚并用爬上山顶，跪拜在神灵们的面前，这是一种力量。今天我们可以不跪拜神灵，但拥有这种力量和信念，意义重大。我不光自己爬，也要求孩子和我一起爬，把这种历经艰辛、最终登顶的感觉传递下去。
这次来到不丹，虎穴寺成了我的必去之地。去，不是为这个有名的寺庙本身而去，而是为这个寺庙体现的一种精神。该寺庙本来是悬崖峭壁中的一个山洞，山洞外有一块突出的平台，这个平台后来就成为建造虎穴寺的基础。山洞被传是莲花生大师骑着飞虎到这里来镇妖和修行的地方，这个地方因此自古就一直被当作神圣之地来朝拜。十五世纪初，信徒们在山崖上开始修寺庙，从此成为信徒云集的朝拜之地。寺庙建在狭隘的平台上，上面是壁立千仞的峭壁，下面是万丈深渊的悬崖，中间坐落着白墙红窗金顶的虎穴寺，那种突兀的神圣、美丽和庄严，难以用语言形容。
古代的时候，运送能力很差，要把这么多建筑材料从山脚运送到千米之上的工地，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情。但信仰的力量是无穷大的，寺庙在信徒们的努力下，就这样建起来了，已经耸立在山崖上五百年。期间有过几次火灾，最近一次在1996年，几乎把寺庙烧了个精光。但重建工作很快启动，老百姓自发组织，把建筑材料运送上山，美丽的虎穴寺再次按照原样，金光灿灿坐落在悬崖上，蔑视千年岁月，继续接受朝拜者虔诚的供养。
很多中国人到了这里，抬头一看高悬半山的虎穴寺，就会说：不丹人真笨，从山脚造一个缆车到那里，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啊，还能省下游客们的时间和精力，还能多挣钱。不丹人真的笨吗？不是，在他们心里，有比挣钱更加重要的东西。曾经有欧洲的缆车公司，提出愿意免费为虎穴寺安装世界最高级的缆车，被不丹国王一口拒绝。国王说：凡是想上虎穴寺的人，必须抱着一颗虔诚的心。如果他们的心足够虔诚，他们一定能够爬上去并且得到圆满和喜悦。用缆车让不丹人去朝拜心中的神，是不可接受的。非常感谢国王的远见，今天你来到虎穴寺，如果想要一睹寺庙真容，必须一步一个脚印爬上去，有的地方甚至需要手脚并用，来显示你的虔诚。
从山脚下爬到虎穴寺，最快的速度也要两个小时，体力一般的人，需要三个小时左右，在虎穴寺里面参观一个小时左右，再从虎穴寺走下山，需要两个小时，总共加起来需要五、六个小时。虎穴寺的山脚下，当地老百姓养着一些骡马，可以把那些爬山实在困难的人送上一程，但也只能到一半。剩下的一半路程，依然只有用自己的双脚才能够爬上去。我沿路仔细观察了一下，其实骡马是可以走到虎穴寺对面的，之所以没有让骡马走全程，一定是故意设计的，就是为了让你体会攀登的艰难，体现你的虔诚，让你获得自己付出努力之后的喜悦和圆满。
上虎穴寺的路，大部分都是林间土坡路，没有修成整齐的台阶，可能是因为骡马要同走这样的路，为了让骡马运送人和物资方便。在泰山没有缆车的时候，把物资送上山顶的唯一运力就是泰山挑夫，他们变成了中国坚韧和忍耐的象征。今天泰山挑夫已经消失了，随之消失的是一种文化，一种说不出的遗憾。在虎穴寺，没有看到有人挑着东西上山，但看到了骡马驮着煤气罐等上山，系在马脖子上的铃声悠悠，把人带回到某种亘古不变的情愫里，在那里，时空失去了一切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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