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三会学坊
"叁會學坊”由清華法政哲學研究中心主办,華宇汉语法学专项研究基金资助,概分會讀、會講与會飲叁端。旨在积聚同道,于术业专攻中求会通,在切磋琢磨里观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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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765 许章润 | 最为强大的国家

三会学坊  · 公众号  ·  · 2018-04-30 08:00

正文

1747年,大卫·休谟搁笔从军,曾有一段随游欧陆的经历。是年4月26日,自维也纳前往都灵,鞍马劳顿,风尘仆仆,途径奥地利南部的施第里尔(Styria)。此地与意大利交界,森林茂密,间有星罗棋布的葡萄园。可是下车伊始,来自爱丁堡的苏格兰哲人不禁深感震惊的是,“此地居民容貌之粗蛮丑陋”,一如当地海拔高处居民之澄澈俊美。置此山河,借由休谟之眼,“每个村庄都充斥着白痴、聋子”,其长相实乃“最丑陋、最骇人”,甚至不妨说“与人类相去甚远”。

这是怎么回事呢?在日志中,哲人推想,所经乃通衢大道,而自古至今,几乎所有蛮族入侵罗马帝国,均络绎假道。“在突入敌国之前”,休谟写道,“他们总是在这里将军队中的老弱病残留下,因此,此地的居民可能就是这些被遗弃的老弱病残的后裔。”

果若如此,那时节,松风扫月,苍山疏雨,王孙恨别,“比日长安知多少,马嘶人去近黄昏”,断肠人在天涯。

不过,今日吾侪展卷读来,惊骇失色而浮想联翩的,可能不是上段文字。毕竟,当其时,超逾两个半世纪之前,囿于医卫条件,举世滔滔,大同小异,能好到哪里去。纵便斯文鼎盛如维也纳,按照茨威格的叙述,迄至现代之前,男人年方四十,就已弯腰凸肚,老态龙钟,如韩荆州对镜自况之“齿摇发落”。而直到二十世纪初年,海明威笔下的巴黎,永远的花都,如同休谟时代的爱丁堡,晨朝夜半,还不是满街粪垢,一城屎臭,叫那万千才子佳人花容失色。沙龙庭室或许衣香鬓影,暗香浮动,酒满霞觞。而酒吧里氤氲四溢的,却是多日未曾沐浴男女身上阵阵挥发、不时袭来的生殖器骚躁。而吾骚侬骚,骚其骚也,遂久骚不闻其骚矣。笔者儿时记忆,残障沿街乞讨,癫癞餐风宿露,不成人形,佝偻如蚁,实为家常便饭,而此时距离“好人大卫”随游沙场古道那会儿,早已疏忽又过两百年矣。

可能,最为拨动读者心弦,而饶有趣味、发人深省的,是休谟对于当年德国的描述:


德意志无疑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国家,其民众都显得勤勉而诚实,假如获得统一,它必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所曾见过的最为强大的国家。与法国相比,这里的平民百姓——几乎到处都是如此——受到了更好的对待,而且生活更显安闲。实际上,这里的老百姓并不比英国的老百姓差,尽管在这方面英国人总是乐于自我矜夸。


如其所愿,普鲁士德国人相继打败了丹麦、奥地利和法国,整合德语邦国,终于1871年1月,实现江山一统,是为所谓“德意志第二帝国”。此后四十年,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终于后来居上,至少,与英法两邦平分秋色,更且蔚为世界列强。就连老美留学,也要去柏林洪堡泡泡,这才衣锦还乡,身价倍增。可惜,不旋踵,一战而败。此后二十年消停复折腾,再战而败。直到1990年底,苏德媾和为媒,才又重归一统。其间家国涂炭,百姓血流成河,亘古未之有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最强之国,咳,云乎哉?!


话题收回来。十九世纪德国终于一统后,云蒸霞蔚,果然了得,印证了哲人远见。而三十年间两战皆败,一败如灰,这才是扣人心弦所在,却非哲人当日所曾想见。今日德国再度崛起,虽说碍于战后秩序多所收敛,仿佛亦无政治野心,但事实上早成欧洲老大,于再次印证哲人判断同时,依然令人想入非非。想那莱茵上下,黑森周边,“歌残舞罢花困软,鸟啼酒醒,最怕黄昏,”可能早有邻居如鲠在喉、坐立不安者也。

问题在于,倘若历经磨劫,积劳积慧,终成善果,却令四邻不安,则说明立国方向有误,身段僵硬,总需调整。如果此为国族宿命,则如何破解诅咒,尚需好自为之,在沟通融合中让邻人心安。否则,山万叠,水千重,一有风吹草动,花果飘零,胡所来哉!

再者,善待自家人民,着令安居乐业,分享和平共处,才是国族振兴之道,也是人民福旺所在,本为政制之份,而为政治之本。生民有命,而命在天道,孰能违忤?!此在消极一面,至少是不扰民、不欺民、不虐民。而就正面积极言之,则需服务民生,切实提供公共产品,首在公正。否则,万民嗷嗷,要这个叫做国家与政府的劳什子干吗?正是在此,过往两百年的生聚教训在于,古典自由贵族政体反较现代极权政制更合人道,说明历史并非直线进步,根本就不是直线前行。此情此景,令人不禁想起大革命时期巴黎沙龙贵妇斯达尔夫人那句名人名言,“民主是古典的,极权才是现代的”,则东海西海,古人今人,阴阳两界,朋友,我们情何以堪!

毕竟,你再狠,你再横,你也总得让人过日子。而过日子、过好日子,就是永恒民心,也就是昭昭天道。此间情形,还如茨威格告别人世前所言,维也纳人并不“能干”,也没有雷厉风行的劲头,却情愿乐享生活,在节日和剧院里寻找生趣。是的,“维也纳人确实不喜欢德国人那种最终会使其他一切民族的生活变得无比痛苦和惶惶不可终日的‘能干’,不喜欢他们要凌驾于其他一切人类之上的野心和拼命追赶的心态。”

毋宁,“过自己的日子也让别人过自己的日子”,怡然自得地聊天,习惯于相安无事,在与人为善也许是漫不经心的和睦气氛中各得其所,才是惬意生聚之福。而生民无辜,只能自求多福,就怕遇上自认为能干,也逼迫大家能干,而事实上置大家于险境的愣头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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