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女婿白光站在床头喊“妈,我离婚,我离婚”。
匆匆赶到的前女婿陈俊生跪倒在病房,咣咣咣,磕了三个头。
陈俊生是个厚道的自私人,跟小三结婚后,他过的挺拧巴。我知道,他后悔离婚了。
崔宝剑的轮椅被推到我的床前,他老泪纵横“甄珠啊,是我拖垮了你啊”。
我问自己,如果在广场跳舞时就这样的结局,如果那时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我还会把最后的时光投到跟这老华侨的夕阳恋吗?
我的女儿们在啜泣,她们怕我听到。我们这一家的三个女人,难得不吵不闹不互相指责,有这样的安静时光。
走廊里,贺涵和唐晶相对无言。这个世界上,谁不是聪明的糊涂人?
二
这是医生第二次宣布我的死刑。
第一次,是子君和子群小时候,我被卡车撞,人高高地被扬起,又重重地落下。
人被送到医院时,已经如一个血葫芦般。医生说“没什么希望了”。
我躺在床上,就像现在这样,觉得身体中的一部分已经开始慢慢地向天空中升腾。但女儿们在哭啊,两个小小的身影凑在一起,惊慌无措。我活过来了,医生都说这是医学的奇迹。
他不懂,这世界上,妈妈创造的奇迹,一定比医生多。
病床前,我抱着那两个小人儿,她们的眼泪啪啦啪啦掉在我身上,我是疼的,但要说没事儿没事儿。
许多年后,子君离婚、崩溃,子群陷入跟两个渣男的纠缠中,我也是这样,抱着掉眼泪的她们。
你们总是嘲笑我,不管生活怎么出招,我能想到的一招制敌的招数,永远是“找个好男人”。
可是不管生活如何一地鸡毛,我都得打起精神,拖着、拽着我的女儿们向前走、不回头。而这是我总结过往的人生经验和见识,能想到的最能激励一个女人收拾自己、重整河山的办法。我一直等着,有一天能对着我的前夫说:“老娘现在过得,比你好,比你好。”
三
你们以为这部电视剧,拍的是子君的前半生吗?其实这何尝不是我的前半生。
子君的爸爸不像陈俊生那般富足,但那时也没什么贫富差距可言。
我以为,找了这个男人,为他生了孩子,他养着我们,这就是我的整个人生。
可是,割裂出现了。子君她爸爸挥挥手走了,就像陈俊生那样,说着对不起,抛下了我们母女三个。
生活的屋顶倒塌时,最先砸碎的,就是妈妈的优雅。
子君卖鞋、被同事们灌酒,就仿佛她放下了曾经,获得了人生的新生。
呵呵,生活哪有那么容易放过你?
我总是涂猩红的口红,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唐晶,人们会疏远落魄的朋友。所以无论多么不安惶恐,都要在脸上组装出殷红的血色。
微博上的人说,薛甄珠有一张“市侩、拜金的嘴脸”。
你们这些旁观的人,闲来拿别人的事磕牙,开着上帝视角,守着道德高点,自然是刻薄又轻巧。我只是看中实惠,无论对女儿的婚姻,还是对超市里的西兰花,我都要折掉根再放到袋子里称。女儿们不爱听、看不上,她们不懂,人若能活得实惠,已是莫大的幸运。
我有一副温暖热情的表情,却时时刻刻准备好了与世界开战。微博上有人把我做成了表情包。
大部分女人是不会被做成表情包的,像子君总是惹人怜爱的微笑,像唐晶永远明丽万丈,哪怕是凌玲,也只有不动声色的狡黠,她们都没有我这么丰富的表情包。因为那些最生动的表情,都是生活一刀一刀刻下去的。
四
有人问我,薛甄珠女士,你跟罗子君有着类似的前半生,但是罗子君通过自立自强,走向了不同的命运转折点,你是怎么看的?
我说,对于罗子君职场涅槃的编排,纯属胡扯。能不能尊重下其他在职场付出了那么多的女性?大家熬了那么多青春取得的进步,她一年之内就全部完成了?
又有人问我,罗子君离婚后,你天天嚷嚷着让她再找个好男人。结果天降了一个贺涵那样的完美男人,你是怎么看的?
我说,感谢编剧给子君开了这么无敌的外挂。这个故事的套路很熟悉,小的时候这个套路叫灰姑娘,十八岁的时候这个套路叫流星花园,二十几岁这个套路叫金三顺,现在中年危机时又贡献了一个新套路叫罗子君。
这样的故事不停地让姑娘们爽一把,不要怕你不好看、不合群、不够瘦、什么都不会,只要坚持做你自己,就能碰见王子。王子还能给你的生活提供一揽子解决方案,王子都是来做慈善的。
其实你们都没想明白,整部剧里,唯一遇到王子的人,是我啊!
老华侨崔宝剑是我的夕阳红王子。我的丈夫离开后,我憋着一口气,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他。遇到王子是有代价的,我还风韵犹存着,他已是风烛残年,这就是我付的代价。可是生活太讽刺,编剧心肠太坏,明明崔宝剑该是我的贺涵,没想到过着过着,我成了他的贺涵。
我在病床前跟唐晶说,我羡慕她,希望她是我的女儿。其实,我多希望我自己也是她,就像那些年轻人看着《欢乐颂》,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安迪,世界让人不安,自己若能强大自由已是上上签。可若女儿们不能获得唐晶的强大,我想她们学会我的强大,那涂着猩红唇膏的市侩的强大,残忍却实惠的强大。
我想睁开眼,再叮嘱她们几句,可我动不了,编剧不让我动了。索性就这样吧,该说的我早就说了那么多遍,只是谁又能挣开自己的懦弱执念。
*本文作者林默,首发于公众号花儿街参考,原标题:《薛甄珠女士的一生,是在狰狞中开出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