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刀：美联航暴力赶客，价格歧视何以演变成真正的歧视？

■ 文 | 狮刀

“This is WRONG!”视频中的女子高呼道。

高大壮实的机场安保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动容，被拖走的六旬老人双眼紧闭，眼镜滑落在鼻梁下，嘴角渗出了丝丝鲜血。他虚弱的身体无力地被拖拽着，本应用来拿着手术刀的双手被死死扣住，动弹不得。

这一切只是因为作为医生的他，需要乘坐这趟飞机赶去实施一场手术，但却被“随机抽取”赶下飞机，为了腾出空间给“超额售票”导致的没座位的四名机组人员。

“超额售票”早就是航空业的“潜规则”了，其产生的经济学效益也被大家所认可。但这次的风波却给了我们一个警示：我们并不生活在完美的经济学世界中，如果沉迷在亚当•斯密所称的“善意的本能”中，盲目相信“理性人假说”，那么其带来的后果，会超出我们的想象和控制。

先说超额售票。其实这个策略来源于一个被称为“价格歧视”的经济学原理，这是指商品供给者以不同价格向不同顾客出售同一种物品的经营作法。

为什么会出现价格歧视？因为在资源供给固定的情况下，随着价格增加，购买的人数会减少；价格降低了，购买的人数就会增多。所以，对于一个特定的价格，过高的话会影响买这个东西的人数；过低的话可能入不敷出。这个时候，如果把顾客分类，让愿意出高价的人用高价买，愿意出低价的人用低价买，卖家提供多少产品就能卖出多少产品，既不会浪费，也不会供不应求，这样岂不皆大欢喜？

将此应用到航空业，我们都知道，每个乘客愿意为一趟旅程花多少钱是不一样的。比如纽约飞北京的座位，有的人是去旅游的，不着急，他希望票价可以控制在预算之内；有的人却是临时去开会，谈一个价值上亿的合同，那么无论票价多高，他都必须去。这两种人所座的位置完全是一模一样的，但花的钱却相去甚远。这就造成了即使是经济舱，也分Y舱，M舱，S舱等，不同的字母代表购买的价位不同。

以上就是“价格歧视”包含的经济学原理，一经提出就获得了经济学家的无数赞誉，并被推广到了各个领域：比如一本书，其实里面的内容是一样的，却分成了精装版和平装版，价格自然也不一样，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买精装版的人更认可这本书的作者和内容，他们愿意为此多付费。

既然是一件好事，美联航的行为何以演变地如此不人道？

那是因为，价格歧视是基于“理性人假说”提出的，而人类，并不生活在理性的完美世界中。

比如美联航的“随机抽签”，看似是用电脑抽取随机数，十分“公平”，但是他们永远不会把商务舱的乘客赶下去。为什么呢？因为商务舱的乘客已经为这趟旅程花了更多的价格，因此他们“更需要”这趟旅程，用来弥补他们的损失也会更大。

所以如果你是航空公司老板，你会怎么做？当然是从低价舱位的乘客中抽啊，按照理性人假说和价格歧视理论，既然这些乘客“贪便宜”买了低价票，那么一定是“不太赶时间”的那一类人，即使被赶下飞机，根据理性人假说，只要补偿的价格超过他们购票的价格，那肯定就愉快接受了不是？

有些聪明的航空公司甚至还会从历史数据中挑一些“软柿子”，比如投诉少的、乘坐航班次数少的、不是本国居民“人生地不熟”的，这样的话，即使把他们踢出去，应该也不太会“闹事”，说不定公司还能少赔点呢。因此，根据这套系统“随机”抽出来的结果就是四个乘客中有三个亚洲人。

只是他们没想到，“花低价”买舱位，并不代表“不需要”这趟旅程。因此，出现了不人道的这一幕：航空公司认为他们没有错，因为这是符合“经济学原理”的（他们反而觉得很困惑，为什么我给你补偿了，甚至超过你的机票钱了，你还不配合，你是不是故意挑事）；殊不知，华人医生并不是冷冰冰的“理性人”，有濒危的病人在等着他，他对这趟旅程的需求远超过了购票的价格。

所以说，如果按照经济学的原理，仅仅宣称某件事物对我们的物质利益有利或者不利，就会造成一些社会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不平等现象”。我们总说，只要“经济”增长就够了，繁荣和特权自然而然地会随着社会总财富的增加而分散开来。可悲的是，现在看来，所有证据都表明实际情况恰恰相反。

亚里士多德说，一个公平的社会是一个习惯性地施行公正的社会；一个好社会是一个人们都表现良好的社会。公正的本质既是一种社会公约，也是一种公认的定义。对于我们人类来说，要求一个“可以接受的”妥协、一个公正的结果是不言而喻的。就像让你去辨别一个熟人（比如自己的妈妈），也许你说不上为什么能够认出她，说不上她的眼睛鼻子嘴具体是什么形状？这很难描述。但是你看到她的一瞬间，就能认出她是自己的妈妈。这种社会公约又该如何去用所谓的“原理”来解释？这是我们人类特有的品质呀。

但现在我们的思维混乱了，原因之一是法律和公正的区别变得模糊不清了。一件事情只要不是非法的（或者说合乎某项条款），我们就很难界定它的对错。如果它符合“经济学原理”，能够产生经济效益，那就更理直气壮了。“审慎”的概念逐渐远离我们，所以高盛一边鼓动投资者买junk bond（垃圾债券），一边做空自己卖出的债券，慷慨获利之后，他们一年给高管层发十几亿的奖金，甚至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所以，美联航的公开信中没有丝毫的悔意，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做法都是符合规定的，只不过是一起“令人不安的超售事件”。

这种对追求物质财富孜孜以求、对其他事情无动于衷的价值观，这种“经济学式”的思想，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不过短短几十年，并不是人性固有的。但是，在当下却成为了指引我们日常生活和工作甚至法律的主要原则，那么不人道行为的日益频现，自然无可避免。

在不平等的社会里产生的嫉妒和厌恶所造成的腐蚀性后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如果不平等变成了一种普遍状况，人们对此习以为常，那么其他所有可取的目标也都会变得难以实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大至官商特权，小至飞机座位，这种资源占有的不公平正在逐步加剧社会凝聚力的丧失，这是时代的病症，也是对民主的最大威胁。这不仅从道德上令人不安，也会使效率低下。

毕竟，我们不是生活在经济无尽增长的童话世界中。

粉丝福利，狮刀私照奉上，快来舔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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