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學丨子部丨術數類敘

術數之興，多在秦漢以後。要其旨不出乎陰陽五行，生剋制化。實皆《易》之支派，傅以雜說耳。

《漢書·藝文志》有數術略，凡分六家：曰天文，曰暦譜，曰五行，曰蓍龜，曰雜占，曰形法。《四庫總目》術數類，大抵近之也。陰陽五行之說，所起甚早，不得謂秦漢以後始有之。因五行而求其變化，於是有相生相剋之說。生謂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也；剋謂木剋土，土剋水，水剋火，火剋金，金剋木也。循是推衍，而五德終始之說出焉。如秦以周爲火德，而己爲水德，漢又自以爲土德，足以相勝也。《漢志》論及古者數術之士，則謂「春秋時，魯有梓愼，鄭有裨竈，晉有卜偃，宋有子韋；六國時，楚有甘公，魏有石申夫；漢有唐都。」則秦漢以前，已有以數術馳名周末者矣。即秦始皇所尊信之盧生、侯生，亦當時之方士也，以其行騙詐而久不能致奇藥，大興阬殺之獄，《史記·儒林傳》稱之爲「阬術士」，乃實錄也。焉得謂術數之興，多在秦漢以後乎？

物生有象，象生有數，乘除推闡，務究造化之源者，是爲數學。

《春秋》僖公十五年《左傳》：「物生而後有象，象而後有滋，滋而後有數。」此處節取其辭，借用其義耳。昔人亦恆傳會《易》理，推究世間變化治亂，人事吉凶禍福，乘除消生，一主於數，故有數學之名。如《太玄經》、《元包》、《潛虛》、《皇極經世》諸書所言是也。

《四庫總目》卷一百八，術數類一，數學之屬案語云：「《太玄經》稱準《易》而作，其揲法用三十六策。王讜《唐語林》曰：『王相涯注《太玄》，嘗取以卜，自言所中多於《易》筮，則《太玄》亦占卜書也。』然自涯以外，諸儒所論，不過推其數之密，理之深耳。未聞用以占卜者，亦未有稱其可以定吉凶決疑惑者；即王充以下諸儒，遞有嗤點，亦未有詆以占卜無驗者；則仍一數學而已，故今仍隸之數學，不入占卜。《元包》、《潛虛》以下，亦以類附焉。《皇極經世》，雖亦《易》之餘緒，而實非作《易》之本義。諸家著錄，以出於邵子，遂列於儒家。然古之儒者，道德仁義，誦說先王；後之儒者，主敬存誠，闡明理學；均無以數爲宗之事，於義頗屬未安。夫著述各有體裁，學問亦各有派別。朱子《晦菴大全集》，皆六經之旨也，而既爲詩文，不得不列爲集；《通鑑綱目》，亦《春秋》之義也，而既爲編年，不得不列爲史；此體例也。《陰符經刊誤》、《參同契刊誤》，均朱子手著，而既爲黃老神仙之說，不得不列爲道家，此宗旨也。邵子既推數以著書，則列之術數，其亦更無疑義矣。」觀乎斯論，可悟簿錄群書，各歸其類之旨。

太玄經，漢揚雄撰，晉范望註，明嘉靖間孫沐萬玉堂影宋刊本

星土雲物，見於經典。流傳妖妄，寖失其眞。然不可謂古無其說，是爲占候。

《周禮·春官·保章氏》：「以星土辨九州之地。所封封域，皆有分星，以觀妖祥。以五雲之物，辨吉凶水旱降豐荒之祲象。」鄭注云：「物、色也，視日旁雲氣之色。降、下也，知水旱所下之國。」是望氣占候之事，於經傳有明文也。特後世衍其術者，變本加厲，流爲荒誕不經耳。

《四庫總目》卷一百八，術數類一，占候之屬案語云：「作《易》本以垂教，而流爲趨避禍福；占天本以授時，而流爲測驗災祥；皆末流遷變，失其本初。故占候之與天文，名一而實則二也。王者無時不敬天，不待示變而致修省；王者修德以迓福，亦不必先期以告符命。後世以占候爲天文，蓋非聖人之本意，《七略》分之，其識卓矣。此類本不足錄，以《靈臺秘苑》、《開元占經》，皆唐以前書，古籍之不存者，多賴其徵引以傳，故附收之。非通例也。」此論有識，可以補申〈敘〉文未盡之義。

自是以外，末流猥雜，不可殫名。史志總概以五行。今參驗古書，旁稽近法，析而別之者三：曰、相宅相墓；曰、占卜；曰、命書相書。併而合之者一:曰、陰陽五行。雜技術之有成書者，亦別爲一類附焉。

《四庫總目》卷一百九、術數類二、相宅相墓之屬案語云：「相宅相墓，自稱堪輿家。考《漢志》有《堪輿金匱》十四卷，列於五行。顏師古注引許愼曰：『堪、天道；輿、地道。』其文不甚明。而《史記·日者列傳》有『武帝聚會占家，問某日可娶婦否？堪輿家言不可」之文。《隋志》則作堪餘，亦皆日辰之書。則堪輿，占家也，又自稱爲形家。考《漢志》有《官宅地形》二十卷，列於形法，其名稍近。然形法所列，兼相人相物，則非相宅相地之專名，亦屬假借。今題曰相宅相墓，用《隋志》之文，從其質也。」占卜之屬案語云：「《漢志》、《隋志》皆立蓍龜一門，此爲古法言之也。後世非惟龜卜廢，併蓍亦改爲錢卜矣。今於凡依託《易》義因數以觀吉凶者，統謂之占卜。」命書相書之屬案語云：「相人見《左傳》，《漢志》形法有《相人》二十四卷，人生時値星貴賤，見王充《論衡》；《隋志》有《雜元辰祿命》二卷，《湴河祿命》三卷，則其來已久，特書之傳於今者，大抵附會依託耳。謹擇其稍古與稍近理者錄存數家，以見梗概。其說亦本五行，故古與相宅相墓之屬，均合爲一。今別爲類，蓋命言前知，主於一定不可移，他術則皆言可趨避，其持論殊也。」陰陽五行之屬案語云：「五行休咎，見於〈洪範〉。蓋以徵人事之得失，而反求其本。非推測禍福，預爲趨避計也。後世寖失其初，遂爲術數之所託。《史記·日者列傳》載武帝聚占者論娶婦之日，有五行家、堪輿家、建除家、叢辰家、曆家、天文家、太乙家，凡七家。《漢志》併爲陰陽、五行二家；而兵家又出陰陽十六家。陰陽家所列諸書，不甚可考。《隋志》以下，並有五行而無陰陽，殆二家之理，本相出入，末流合而一之。習其技者，亦不能自分別矣。今總題曰陰陽五行，以存舊目，其書則略以類聚，不復瑣屑區分云。」參稽此數段文字，則於相宅相墓、占卜、命書相書，陰陽五行，四類書籍之源流演變，可以了然矣。

中惟數學一家，爲《易》外別傳，不切事而猶近理。其餘則皆百偽一眞，遞相煽動。必謂古無是說，亦無是理，固儒者之迂談；必謂今之術士，能得其傳，亦世俗之惑志。徒以冀福畏禍，今古同情。趨避之念一萌，方技者流，各乘其隙以中之。故悠謬之談，彌變彌夥耳。然眾志所趨，雖聖人有所弗能禁。其可通者存其理，其不可通者，姑存其說可也。

此言術數之士所以不絕於後世者，良由冀福畏禍，趨吉避凶之俗，仍世益甚，而術士得乘隙以起，挟其說以惑世也。徵之於古，先民所以諄諄垂教者，如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此《易》教也。「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此《書》教也。其語雖出偽古文《伊訓》，然實古訓也。「禍福無門，惟人所召。」此閔子馬之語也。見襄公二十三年《左傳》「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此老聃之言也。推之經傳子史，斯類言論至多，莫不重在修身飭行，自求多福；朝乾夕惕，必能免禍。何假乎術數推算，以圖趨避乎？故術數之書，名類雖繁，今悉歸諸迷信紀錄，置而不顧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