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来自作者子鱼。
她是个当过村主任的80后。她出身农村,北漂几年,好容易混成北京户口,又回农村民选成了一个村主任。她不到三十岁,管理2000口人的矿区大村,她给村子建学校,修广场,改村部,还给村民分过一千万块钱。她在基层的清水里呛过,血水里泡过,盐水里滚过。如今,她洗尽铅华,华丽转身,开始写作,开公号一年,收获几十万读者。她的文字既接地气,又具有文学色彩,总让人欲罢不能。长按二维码关注她,那里还有很多好故事在等你。
我们村里那个终于战胜小三的女人
文 | 子鱼
01
我见证了一个女人从少女到弃妇的过程,就像见证一朵花从开到败的过程一样,这个过程挺残酷的,它甚至影响了我多年的爱情观。
这个女人我应该叫七婶,族里排着,我管她老公叫七叔。
七叔当年跟七婶定亲的时候,我还只有11岁,正是山上乱跑,水里乱跳,飞檐走壁的时候,我每天疯玩儿,玩累了就在哪儿随便萎个窝睡一觉,张大娘家的柴禾垛,李大婶家的后房檐儿,杨二姨家的白薯窖,都有过我酣眠的战绩。我小时候没被蛇咬了脚趾头、被壁虎钻了耳朵、被啄木鸟敲瞎了眼,都算是幸事。现在想来,那应该叫“大难不死”。
那一日,我又玩累了,萎在我三奶奶家炕上睡着了。睡醒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小臂发麻,脸上硌得疼,我摸了摸自己脸,一格子一格子的,纵横交错,那是炕席压出来的褶皱。
我刚要起来,觉得旁边有动静,一男一女的声音传过来:
“你让我亲一下!”
“不让!”
“亲一下,你都是我媳妇儿了,亲一下怎么了?”
“不让嘛,还没结婚呢。”
“等到结婚再亲我就急死啦!”
“那也不让嘛!”
然后就听见两个人支支扭扭的声音,还伴随着“嘻嘻”的笑声。
后来好像还是亲上了,咕咕哝哝的声音传过来。我这就没法儿起来啦!再小,我也知道这种事不宜撞破,我就忍着,但是我很烦躁,我肚子都饿了,我妈说晚上吃油饼,我很着急。
等的这个过程很痛苦,不敢动,怕惊扰了他们。人睡着了跟死猪一样保持一个姿势不难,但是醒着跟死猪一样,挺不容易的 。
我忍啊忍啊......终于亲完了!有短暂的沉默。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四目相对,含情脉脉,身心如醉呢......
我好像天生也知道不该马上醒来,马上醒来就暴露我刚才就醒的事实了,于是又忍了一会儿。直到他们又嘻嘻笑着聊起了天儿,我才翻身动了动,我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问:“现在几点了?”
他们说:“五点啦!”
我说:“哎呀,我怎么在这睡着了?”
我七叔说:“你在这睡着新鲜吗?你没在长虫洞睡着就不错了!”
我跳下地,“我要家去吃饭啦!”他们笑着看我,好像我是个傻不兮兮地小猴子,然后我就一溜烟儿跑远了。
我们家那天没吃油饼,吃的是肉饼。
02
七叔和七婶结婚的时候,那真是隆重,七婶像是个仙女儿一样飘降到我们这个破落的小山村。她那天穿了一条红裙子,流连于众宾客之间,含羞带笑地等着我三爷爷给她介绍亲戚:“这叫三姨。”
她就甜甜地喊一句:“三姨!”
“这是二舅!”
她就喊一句:“二舅!”
“这是三舅老爷!”
她就喊一句:“三舅老爷!”
那时候在农村,新娘子是只要办了酒席认了亲戚就算是入了宗族的,结婚证都不大必要,七叔和七婶的结婚证是在结婚一年后某次赶大集时顺便领的。这件事的轻重程度不大于上街买个西瓜。
新婚时期的七婶是很美的,她爱打扮,总是把嘴唇涂得红红的,脸上也抹很多脂粉,我经常摆弄她的那些脂粉,把自己的脸也抹得白鬼一样,嘴唇也涂红。
我涂了嘴唇以后,就不敢闭嘴了,全身的注意力都在那张嘴上,把嘴喔成一个O型,像是个鸡屁股。
七婶一边给我摘着头发上的草叶子,一边说:“你怎么跟个野小子一样,像姑娘一样打扮打扮多漂亮呀!”我就揪着她的裙子研究:“就像是你这个样子吗?穿上花裙子,走路一扭一扭的?”
她说:“是呀,女孩子嘛,还是美一点好。”
我就也跟我妈要了个花裙子,我穿上花裙子在镜子里打转儿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挺美的。
七婶是启蒙我对女性美认知的第一人。
03
七婶的好时光大概维持了三四年,这三四年里,他们夫妻恩爱,家庭和谐,她的脸颊总是红的,眼角总是弯的,似乎人生还有很多花团锦簇的事等着她去投奔。
她嘴甜,在村里很有人缘,我有个二爷爷,总爱逗她,有一次我听见二爷爷对她说:“你昨晚上有没有听见你家后窗户有猫叫?我家那猫啊,闹春呢,都不回家了,这猫也奔群儿,谁家那种事儿多,它就凑谁家去!”
二爷爷说完坏坏地瞅七婶笑,一口旱烟吸进去又浓浓地喷出来。
七婶就狠狠地啐他一口,红晕染上了整个脸颊。
我说:“二爷爷,你家那猫也来我家着,我睡觉前听见它‘喵呜’一声从我窗户那过去了”。
我小时候是没心少肺到了家了的。
有很多女人以为结婚是一生辉煌的开始,却不知很多女人,结婚是人生的顶峰,然后就急转直下了。
七婶人生的急转直下是因为她发现了七叔的小三。
那一年七婶家被盗,丢了八百块钱一条金项链。盗贼是从窗户进去的,老式的木质门窗,窗户很容易被人从外面用纸片或铁丝挑开,屋子里被翻了个乱七八糟,项链和八百块钱不翼而飞。
七婶为这些东西上了老大的火,尤其那项链,那是她的结婚首饰,是七叔亲自为她挑的。那时候结婚刚时兴三金,七叔问她:“是买三个都小一点的戒指、耳环和项链,还是买一个大的项链?”
七婶说:“买一个大的项链,好东西一个就够,要那么多没用。”
那个项链确实很漂亮,桃心型的吊坠上雕着一朵缠枝玫瑰花。
项链的丢失让她很懊恼,可也只敢怪自己,怪自己不该出去串门子,不该那么粗心。她觉得很对不起七叔。
04
七婶竟然找到了自己的项链。
那一日,她去一个理发馆理发,洗完头刚坐下来,就见后面给她吹头发的小姑娘戴了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项链。
她震惊了!她几乎可以断定那就是她的项链,她清清楚楚记得项链上的玫瑰花有一次不小心被弄伤了一个花瓣,她跑到金店找师傅重新焊接过,焊接的地方有个圆点,一般人看不出来。
那就是她的项链。
她强压怒火,平复心神,假装云淡风轻地问:“你这项链可真漂亮啊,在哪买的?”
小姑娘娇羞一笑:"......人......人送的”。
“人送的?呦,还不好意思说,是对象吧?你一定是定亲了,婆家那边给你买的。”
小姑娘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那笑里有神秘的甜蜜。
七婶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古怪。
七婶分析着,这项链肯定是她的男朋友偷来给她的,那么只要找到她的男朋友就能找出这个贼了。
七婶决定跟踪这个小姑娘。她找人打听出了小姑娘的住址——就是同一个镇子的另一个村的,但她并没听说这个小姑娘定亲有婆家了,这让她觉得更蹊跷。
她每天就去那个村子的路口等着,看小姑娘出来她就跟着去上班,跟到第三天上,她有了重大发现,她发现原来这小姑娘的男朋友不是别人。
正是七叔!
05
小姑娘的男朋友是七叔,七婶的天塌了!她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破坏力。她每日在家又哭又闹,摔盘子撂碗,破口大骂。
那段时间我们村里的空气都是紧张的,人们不自主地摒神静气,连大人打孩子都刻意收敛,怕惊扰了七婶的愤怒。树上的乌鸦成群成群地乱飞,七婶的嚎啕声起,乌鸦就“嘎嘎”直叫,叫得人心烦意乱。我那些日子也无心在山上河里乱跑,时时关注着七婶的动静。
那时的我对出轨这件事还没什么强烈的概念,就知道七叔肯定是去亲别人了,亲别人而不亲七婶,这事儿确实挺让人烦躁的。
我关心七婶,但在看见七婶肿着桃子似的眼睛出来时,还得赶紧假装路过。作为一个小孩子,我好像无资格安慰一个被背叛的妇女的伤痛。
七婶应该从来没想象过自己的人生会遭遇如此不堪,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从我妈他们的八卦中得知,七叔看上了理发馆的小姑娘,又苦于没有资本追求人家,就伪造了一场盗窃,把七婶的项链“偷”走了,那个小姑娘都不知道七叔已经结了婚。
七婶在家闹了几天,不解气,终于冲进了那个理发馆把那小姑娘打了一顿,她到那就薅住了小姑娘的头发,先把项链扯下来,然后噼里啪啦给了几个嘴巴。小姑娘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本能地还手跟她厮打,等明白过来这是自己“男朋友”的老婆时,气势立马弱了下去。
当时看热闹的人很多,里三层外三层,小姑娘被挠成了萝卜丝,理发店的老板几次想伸手,都没敢。
这件事最终以七叔的认错道歉作为终结,七叔跪在七婶面前乞求原谅,并保证以后再也不招惹其他女人了,他要和七婶好好过日子。情动之处,还流下了眼泪,并且开始扇自己嘴巴。
七婶沉默不语,挡住了七叔扇自己嘴巴的手,这一挡,算是原谅了。她把那条项链拿到金店又重新换了一个样式,她说那朵花她是嫌脏了。
也可怜那小姑娘,跟了七叔一场,就戴了几日项链,最后还被人抢回去了,把自己弄得声名狼藉,再找婆家都难找,跟了一个外地炸油条的,过了几年,就跟炸油条的回老家了。
06
七叔老实了几年,在这几年里,七婶给他生了二胎,是个儿子。
很快七叔就有钱了,他承包了一个鱼塘,那几年刚兴起一种鱼头泡饼的美食,他每天往外贩鱼,七叔的大胖头鱼养得又肥又大,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男人有钱就变容易坏,何况七叔本来就是淫根深种的男人,他很快就有了新的小三,自打项链事件之后,七婶就对七叔彻底失了信任,她总是很警惕地观察七叔动静,七叔有新小三的事也没瞒得了多久。
这又很快引爆了七婶。
她还是像以前那样闹,摔盆撂碗,嚎啕大哭,破口大骂。但是现在这招不好使了,七叔不高兴的时候就大骂她一顿。
她向自己的婆婆求助,她婆婆也不大深管,好像自己儿子养女人这件事也没啥了不起,那时候观念已经有点开放了,有钱人开始都包小老婆。
七婶孤立无援。
有一日夜里,我家已经睡下,忽然我三奶奶“咣咣咣”地凿我家的大门,我妈开门,三奶奶焦急地说:“快帮我去拉拉架吧,我家要出人命了!”
我爸妈披着衣服出了门,我也要去,我妈说:“小孩子家家的,凑什么热闹!”
我爸妈一去就是一个多小时,这一个多小时,我瞪大眼睛瞅着房顶,心”咚咚“直跳,总怕七婶有什么事情。
一个多小时后,我爸妈回来,两个人沉默地关大门,沉默地进屋上炕,直到钻进被窝,我妈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我爸感慨了一句:“这么好的媳妇儿,真下得手去打......”
我妈说:“本以为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没想到过成了这个样子。”
我不敢问太多,但那夜睡得乱梦纷纭,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早早地起来背书包上学,特意绕到七婶家去看看,七叔的面包车不在,七婶的窗帘拉着,门窗紧闭,家里没有一丝生气。
我连着三天都没看到七婶,每天都绕到她家门口去晃一圈,都没有看见七婶。
第三天晚上,太阳已经坠下了山,天边挂着一些晚霞,红彤彤的,很漂亮,但那漂亮让人可惜,因为知道黑暗马上来了。七婶出来了,她穿着一件睡衣,左手提着一个簸箕,右手拿着一把笤帚,右手的笤帚压着左手簸箕里的垃圾。借着晚霞的余光,我看见她蓬头垢面的,眼角下一片淤青,那淤青在晚霞的映照下,成了褐色。
七婶看见我,勉强一笑,我也假装没心少肺地冲她笑笑,小孩子只有假装不知道大人间已经沧海桑田,才能给大人留点体面。
后来,我妈说,那一晚,七婶差点被七叔打瞎了眼睛。
07
七婶沉默了几天,但还是没有被打服,她还是锲而不舍地跟七叔闹着那些小三的事情。她越闹,七叔的小三越多,七婶就骂。
我们从七婶的骂街上就能听出小三的变换,这些小三的名字由小红、小月、小娟,到小翠、小美、不停变换,我竟然还从这些名字里听出了一个小学同学,那同学早已经辍学,一直在社会上混,而那时候,我才上初中,我那同学也才十六七岁的样子。
七叔一家的故事承担了我们那个村子一整年的年度大戏,他家终日吵吵闹闹,倒衬得别人家平淡无聊。我妈他们开始还兴致勃勃,后来也对他们的故事失去了兴趣。
七叔有时候还是会打七婶,每次打还是一番惊天动地,我妈他们劝架也懒得劝了,于是开始骂他们,骂七叔不断作事,怪七婶性情太烈。七婶因为不能容忍小三,竟然也有了罪过。
有人还专门去劝七婶:“现在的男人都这样,你习惯习惯就好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还闹腾什么?”
七婶就说:“啥叫‘好好的日子’?他天天去跟别的女人睡觉,这也叫‘好好的日子?’”
七婶的戾气越来越重,她常年靠在大街上骂街发泄胸中郁闷,她骂起街来越来越狠,她骂七叔天良丧尽,牲畜不如,婊子养的,咋不早死,鸡*巴非得长满了疮......
三奶奶听见自己的儿媳妇骂自己儿子“婊子养的”时候,就跟没听见一样,顶多咬牙切齿地骂一句:“这个疯婆子!”
08
这时候,已经是2000年以后了。我已经上高中,开始住校,每次回家,我都去看看七婶,七婶变了,她的美丽不复存在,整张脸变得很扭曲,缠绕着一股怨气。
她打扮得很过,一种穿着与年龄不符的过,比如她穿了一件很紧很紧的裤子,很明显那裤子不适合有点丰满的中年妇人穿,把屁股勒得像两个球,但她不服输地箍在自己身上。
她确实说自己“不服”,她说她自己怎么会输给那些妖里妖气的贱货们。她“不服”,就要把自己变漂亮,每天给自己涂很厚的脂粉,而那些脂粉有毒,慢慢地,她的脸就铅中毒了,整个脸发乌发青,闪着寒凛凛的光芒。
七婶的形象其实是垮塌了。随着七婶形象的垮塌,她的家里也变得垮塌。她以前是个干干净净的人,去她家里永远一尘不染,后来不行了,一进她的门,一股臭气袭来,有时候是隔夜的尿罐子都没倒。
再后来,我就上了大学,很少回家,只是听说一些七婶的事,我妈说七婶爱上了打麻将,每日在麻将桌上与人酣战,她不大和七叔打架了,开始用其他事情麻痹自己。也开始大把大把地花钱,她说:“这些钱,自己不花,也都让外面的狐狸精们糟蹋了,不如快活快活自己。”
她偶尔和七叔打架,也像是在走仪式,她得靠打架不断宣示一下自己的大婆地位。她更多的还是在背后骂七叔,怎么难听怎么来,但一看到七叔的车出现在村口,就马上闭嘴。
失了战斗力的七婶,更放纵了七叔,七叔的小三,还是像厕所的蟑螂一样,一波一波往外涌。
09
我以为七叔和七婶也就这么过下去了,一个不知疲倦,一个开始认命,但是我大学毕业那年,忽然听说,七叔败家了。说他承包的那个鱼塘,被人下了药,一夜之间鱼全死了,十几斤的大胖头鱼跟小船儿似地翻在水面上,触目惊心。
这是七叔养了好几年的心血,上百万的投资在里面,七叔气得直跳脚,他扬言:“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 我一定要让他家破人亡。”
他兴师动众报了案,派出所到现场查了查,结果只查出了这鱼塘被人下的是百草枯,其他啥收获也没有。
七叔因此赔光了本钱,还欠了一些债务,一下子成了穷鬼。成了穷鬼的七叔,倒比以前老实了,他开始慢慢和那些小三们断了往来,和七婶走得近些,他们夫妻整日在家研究谁在背后暗害了他们,把三里五村的人挨个怀疑个遍,连我爸妈都不放过。
男人遇到事情的时候,还是得回家找大婆。七叔和七婶相对平静地过了一年。
七婶很高兴,她说:“虽然穷了,但是人安分了,过点穷日子也好”。
10
眨眼到了2009年,那一年我结婚,回家,看见七婶,已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模样了,她不再年轻,腰上的赘肉层层叠叠,脂粉糊在脸上,像个面具一样,一笑,面具上堆起几道深深的褶子。但是明显她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我也以为七婶会和七叔就此山长水阔下去。
可是没多久,听我妈说,七叔七婶又闹起来了,原因还是七叔的小三,七婶发现,原来七叔没了钱,一样能钓上小三,以前有钱的时候是钓那些未婚的小姑娘,现在没钱了,就钓那些离婚的女人或丧偶的小寡妇。
那些离婚丧偶的女人跟着七叔的原因千奇百怪,有的纯粹是因为寂寞,有的就是觉得七叔长得帅,有的因为七叔有个车,可以经常拉着她去上街买东西,最可笑的是一个竟然是因为七叔每到秋天都去人家帮人打核桃。
七婶就又跟那些不入流的小三们闹,跑到人家里去砸人家玻璃,往人门口扔死耗子,大早晨地往人家大门上泼狗血。
七叔又开始打七婶,打得七婶肋骨断裂。
那时候我已经很有女权思想了,一副城市女性的独立自主范儿,认为女人就该独立,就不能依附于男人,遇到不好的婚姻和感情就要一刀斩断,断尾求生。
我回家劝七婶离婚,我说你才四十多岁,你看你这辈子过得都是什么日子,现在离了,还有机会找到一个老实人陪你过平淡的生活。
她说你说得很好,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敢离开我的孩子,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还有那好运气再碰见一个好人,我也不甘心就被那些小三打败.....我还舍不得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
她为自己的不离开找了一大堆理由。
我看她“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只好摇头放弃。
后来听我妈说,七叔七婶又有新节目了,现在不是七婶看着七叔,七叔也看着七婶,七叔总怀疑七婶跟着别的男人,有时候行踪诡秘。
我跟我妈说:“该,那个渣男,也应该给他带几顶绿帽子!”
我妈对我无可奈何。
后来又听说七叔七婶闹了一场很大的。说有一日,七叔从小三处突然归来,敲门,七婶很久才开,七叔就怀疑七婶是在给野男人留逃跑时间,进屋就把七婶打倒在地,那一次被打,七婶被打到了脑袋,后来总有点反应迟钝,精神好像越来越不正常。
11
七婶后来真的疯了。
她经常大半夜的穿着睡衣溜达到大马路上,晚归的行人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唠唠叨叨的,经常被吓得魂不附体。
她开始头不梳,脸不洗,饭不做,整日乱跑,吃饭的时候就到三奶奶家去吃,吃完了就继续跑,我三奶奶被闹得实在受不了,就想到了个好主意:找算命大仙看风水。
他们找个一留山羊胡子的大仙看风水,大仙到这上下左右看了一遍,目标锁定在了七婶家的一个小耳房上,大仙说:“那个耳房是煞,出岔子了,那是小三位。”
三奶奶一听,赶紧张罗拆掉那个小耳房。可是耳房拆了,七婶并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
她现在不但天天唠叨,还不穿衣服跑到大街上。碰着人就说:“我热呀,我热呀,我和我的孩儿们好热呀,我们呆得好好的,非得把我家拆了,你们这些该死的人!”
大街上的人看见她的小裤头和大文胸,又想看又不敢看。七叔气得拿着大铁锹出去拍她,七婶不躲不避,仰着脖子摇摇摆摆地骂:“你个陈世美,忘恩负义的东西,要不是你胡作,也不会有人来找什么风水先生,不找那小山羊投生的死鬼先生,也不会拆了我们的家,你将来不得好死!”
七叔被七婶的样子吓一跳,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七婶像一条摇摇摆摆的蛇,她眼神怨毒,门牙一呲,寒光粼粼,完全不是七婶的样子,七叔不禁直打寒战。
这女人肯定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了。
三奶奶又找来了风水先生。先生也说是被蛇上身,肯定是拆小耳房,把地基里的蛇窝拆了。
三奶奶求先生解救之法,先生摇摇头说:“治不了,这蛇道行太深,我不是她对手。”
三奶奶又大骂风水先生:“你说耳房碍事,我们拆了,现在又拆出了更大的麻烦,你是什么鬼先生啊?”
先生说:“我说耳房碍事也没说错,谁知道你家宅子里还藏龙卧虎?我又不是茅山道士,还能看出哪里有妖气?”
先生还挺有理,撇撇山羊胡子,一甩手,气咻咻地走了。
七婶继续闹,继续穿着小裤头满街乱跑,七叔家一筹莫展。
后来七叔也不管了,索性让七婶疯下去。他觉得七婶疯着也挺好的,省得管自己。
他开始堂而皇之地往家带小三。小三们开始不敢来,后来发现七婶确实不可惧,就大胆起来。
七婶真的不管,她看见小三,也不骂街,还笑嘻嘻地问人家好。
就有人凑事:“你怎么不闹了!现在小三都上了你家门,咋不打人家?”
七婶说了一些让人大跌眼睛的话:“她住到家里来才好呢,正好她伺候我,我是大房,她是二房,让她给我当丫鬟,反正她永远翻不过我去。
后来七叔就真的领小三回家过日子,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小三跑了。因为小三总得干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得干,她把饭做熟了,七婶屁股往前一挪就吃,吃完了抹抹嘴就往后一撤,待一会儿再困一觉,一直睡到日落西山。
小三帮着七叔去山上干活,几百斤的核桃收回家,累得呲牙咧嘴,到家还得做饭,她看见七婶睡得哈喇子直流,十分气愤。
“跑人家去伺候一个疯大婆,这不是有病么?”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七叔也越来越穷,他再去泡小三就越来越难,泡不到小三,他就很烦躁,他一烦躁就在家折磨七婶,他总觉得一个疯女人,打一顿是不知道疼的。
七婶也确实麻木,挨打也不喊,就那么默默承受,打完了,还顶着一身伤痕到处乱跑。
七婶疯了的第二年,我孩子已经四岁了,我带着孩子回娘家,她看见我,好像还认识我,对我说:“你这孩子,前半生苦,后半生就越来越好啦,不像我,我是越过越苦的。”
我也不知道这话是七婶说的,还是“蛇”说的。
很多人都说七婶已经人蛇不分了。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住惯了楼房的我,十分不适应农村家里的冷,摸摸哪都是冰的,睡的那个炕,硬得能把我骨头硌碎,我呲牙咧嘴地挨着这春节的几天团圆。
七婶在那么冷的天气里还是穿着一件单衣,在大街上游游荡荡。她不知跟谁学会了唱戏,唱《李三娘打水》,挥着个长袖子,甩来甩去,咿咿呀呀。七婶唱《李三娘打水》真是好听,直钻到你心里去,就是那声音空的让人感觉瘆得慌。
我感觉七婶好像要油尽灯枯了。
过完年,我回京,才过到正月初八,我妈给我打电话,说七婶死了,她用最惨烈的方式吊死了自己,死前穿了一身红衣服,吊在了梁上,桌子上留了一封遗书,歪歪扭扭地几行字:
鱼是我药死的,哈哈哈哈哈哈
谁再和戚贵睡觉,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我妈说,七婶其实是被七叔打死的,她死前那一夜,七婶在家彻夜唱戏,七叔被唱得烦躁不堪,一怒之下,揪着头发打了几十个耳光,到死她的嘴里,都有三颗被打掉的牙齿。
她应该是实在活不下去了。
七婶走了,她的娘家也没人给她讨公道,她父母早逝,哥哥已经中风,嫂子自己还顾不过来。
她最终埋到了七叔家的祖坟,等着七叔将来去合葬,发送七婶,我没有回去,但我失眠了好几晚上,一闭眼就是七婶当年的样子,她穿着花裙子涂着红嘴给我摘头上的草叶子,说:“小姑娘家,就应该美美的。”
七婶的死,我差点开始怀疑人生。男人到底是什么?爱情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人世这么苦?
我妈说,自打七婶死后,更没有人给七叔当小三了,谁都怕那绝命的赌咒,穿着红衣服赴死的女人,怨念太大,万一索命,谁也受不了。
七婶以这种方式彻底打败了七叔的小三们。所有人都可能说,她的一生是失败的,可是她自己也许不那么认为:一个性格执拗又暴烈的女人,死磕到底,是她的宿命。
我见证了一个女人从少女到弃妇的过程,就像见证一朵花从开到败的过程一样,这个过程太残酷,它影响了我一生的爱情观:
我打死也不敢把自己完全托付给一个男人。
—完—
(本文8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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