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斯
凯恩斯鼓吹调节公共部门开支刺激就业、振兴经济,这种上世纪七十年代遭受主流经济学派围剿的主张,如今似乎销声匿迹,然而,细看仍主宰世界(东西方)的经济政策。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凯恩斯当时把面对经济衰退束手无策的经济学家,从无助的困境中解救出来,赋予经济学新的活力,令经济学家获得纾解衰退治标不治本的政策工具,等于把经济大权从神灵手上夺回交给人类,因此称为“革命”(“凯恩斯革命”,The Keynesian Revolution)。凯恩斯从此誉满天下,至今仍受膜拜,只因其财政政策消极后遗深重,人们遂不想太过张扬。
弗里德曼的货币主义七十年代崛兴之后,他的门人多次宣布凯恩斯学说已死,但正如诺奖得主、凯恩斯学派领军人物杜宾(J. Tobin)1977年年底的一篇演讲题目所示:《凯恩斯有多过气?》(How Dead Is Keynes?)。凯恩斯学说赋予政府假经济学家之手调控经济的权力,没有政府会放弃这种权力,更没有政府会有权不用,等于其学说精神不死!在货币主义及奥国学派的交相指斥(甚至拍台谩骂)下,杜宾遂有此问。
凯恩斯被称为历史上三大影响力最大的经济学家之一(其他两位是亚当·斯密与马克思),并非浪得虚名。
1983年,笔者在《信报月刊》作长文《凯恩斯孔夫子香火不断》
(收台北远景社《原富精神》)
,指出凯、孔二公均为绝顶聪明的人,他们的学说,在某段时期都为统治者奉上九重天,过了一段日子,便被唾弃,然后,过不了多久,又会被统治者重用——也许加上一些切合时流的名目,惟骨子里用的都是他们的学说。
孔夫子和凯恩斯为什么能沉而复起,贬而复褒?从长期观点看,能获得政府的尊奉,完全是他们的学说能击中统治者喜欢“抓权”的人性所致。
凯恩斯的理论让统治者理直气壮地操控国家经济。换句话说,提倡凯恩斯学说(和选择性的儒学),让统治者能彻底地将政经大权一把抓。
林行止:《原富精神》
凯恩斯对“人类的贡献”,经济学之外,于创富上亦有骄人的成就。他的“创富”大概可分二途。其一当然是在三市(汇市、期市和股市)的投资(机);其二则为艺术品收藏(和鉴赏)。凯恩斯与聚居于伦敦百花里的作家和艺术家友善[本身便是百花里集团(Bloomsbury Group)的重要成员],除了于耳濡目染下提高了鉴赏能力,当然还知道什么艺术品有投资价值。不过,他购进名画时,肯定未想到他的后辈借用物理学术语,把艺术品定性为具有“二元本质”(dual nature)的物品;所谓“二元”,指的是既可供观赏以陶冶性情、复有增值创造财富的作用。
凯恩斯的《通论》(1957年三联书店版)
笔者是凯恩斯的“粉丝”,对他的投资理论和手法,可说有点认识,1987年4月24日有《投资股票和培植美女》的短论
(收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林行止炒股一百谈》;该社还有《林行止投资一百谈》)
,浅说他在《通论》第十二章第五节提出的、笔者认为“有趣但严格分析起来并不算完整的‘选美论’”;1991年1月一连九天写《凯恩斯的投机心法》
(收台北远景社《经
济家学》)
,说的便是凯恩斯的投资理论与实践。在论就业、利率和货币的这本传世巨构写“创富”,而且谈得头头是道、现身说法,有理论有实例,难怪格拉汉姆(B. Graham)和他的入室弟子巴菲特视之为“投资圣经”;如今有经济学家称《通论》为行为财政学开山之作,良有以也。
《林行止炒股100谈》
凯恩斯的投资学说,“博大精深”,这是何以在投资理论与投资经验谈的著作淹没市场的现在,两三年前美国以保障投资者利益为职志的作家瓦西克(J. F. Wasik),仍写了题为《凯恩斯创富之道》(
Keynes's Way to Wealth
)的书。这本书对笔者来说没什么新意,不过,作者归纳凯恩斯的投资心得,仍可一说。
瓦西克指出,凯恩斯从二落三起(在汇市和期市输得几乎破产,在股市收复失地颇有收获,且为他任“司库”的剑大英皇书院赚了不少钱)的“实战”中,汲取了宝贵经验教训,最后为投资定下数则“铁律”:一、长期持有股票的收益远胜持有债券;二、购进派息记录良好的股票,以股息收益可能抵消投资组合中一些跑输大市股票带来的损失;三、购进为投资大众忽视、股价低迷,然而公司结构完善且有前景的股票;四、投资的目的不在无止境地赚钱,当你认为未来“安定和舒适”的生活已经有保障时,便应购进绝对稳健和有欣赏价值的艺术作品。这些见于大约八十年前的“金句”,如今看来平凡之极,投资界人人朗朗上口,所以如此,皆因这些年来,后人任意阐释改写,随着信息传播速度日甚一日,早已成为无人不知的普通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