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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27岁以前，我和她经常吵架，小吵频繁，大吵不断。吵架的时候简直是天崩地拆，震天动地。
记得她读研二那年国庆节，是我俩吵得最凶的一次。她提前收拾好行李匆匆去了火车站，在候车室当着其它旅客的面对着手机歇斯底里地大喊，即使候车室里的旅客再拥挤，她身边的旅客都会惊慌失措地为她腾出方寸空间来。
与此同时，在电话另一端的我声泪俱下。送她上最好的幼儿园和小学，帮助她考上五大名校，和她一起直面中考、高考，再到她考研，哪一次的选择不是殚精竭虑为她做足了安排。家长会上，我记录下老师的全部讲话，方便监督她日后学习。每学期的学习计划，无一例外都是我先制定，由在大学教书的先生实施。她从小就体弱，生病时我不眠不休照顾她。为了给挑食的她增加营养，我硬是让自己苦练成了美食大咖。她参加高考，我焦虑到一连两日失眠。
我控诉自己二十多年来培养的种种艰辛和不易。多少次吵架都苦了先生和我的好友。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忙着给女儿发微信，打电话，让女儿平复情绪。顺带小心翼翼地劝说我也是为她好；另一路人则聚到家里，他们递纸巾，端茶水，安慰我，说女儿蕙质兰心，聪明好学，否则怎么能以优异的成绩跨专业考上研究生呢？说她平常也恬静懂事，只是她的叛逆期比别的孩子晚些罢了。
《烟火人家》剧照
总是和女儿频繁地吵架，究其原因，无非是我要将自己的观念强行灌输给已经研究生毕业的她。受过高等教育又有着独立思想的她无疑已经厌倦了我的老妈长谈，挣脱我的管教，摆脱我的束缚，就是眼下她最希望拥有的生活方式。都说无论师生还是朋友，差五岁就是另一代人，我和女儿相差整整二十五岁，这使得女儿和我之间总有一条很宽的沟壑，那里填着我对她的不理解以及她对我的疏远。
但吵归吵，骨肉之情，血浓于水。女儿毕竟不忍拉黑我了事。任凭吵得如何厉害，她仍是唯一的女儿，我更是她唯一的妈妈。一次吵架后她和我足足冷战了两个星期，最后还是我忍不住联系了她。其实每次冷战都是我先败下阵来。我说：“我俩都爱对方，又何苦这样，我也是忍不住多关心你一下，这样吧！我以后尽量不打扰你，给你充分的自由。但你至少隔段时间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微信，让我知道你在单位一切都好。”
我如此姿态，女儿不忍拒绝，赶忙给自己找台阶，母女俩就此握手言和。之后我们果真没怎么吵过，但彼此间的隔阂依然时隐时现。我与她貌似都伶牙俐齿，即便心里已经似水一般温柔，还是会摆出一副对所有人保持戒心的面孔。重修旧好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与我的交流都过分简短和理性。甚至连客套都算不上。倒不是因为彼此还在生着对方的闷气，而是我们吵了这么多年，早就不知道该如何保持语气亲切。
《承欢记》剧照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不久之后，一瓶番茄沙司和一瓶番茄酱，竟然让我们冰释前嫌。
一年前，女儿在所供职的高校附近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户型，房间宽敞明亮，有厨房。简单装饰之后女儿就入住了。看着厨房里的烟机灶具，让往常总吃食堂的她，渐渐地，就动起自己做饭的念头。
《四月物语》剧照
我厨艺一向精湛，擅长陕菜、川菜、鲁菜等各大菜系的烹制。家里饭菜很合她的口味。回想起我做饭的场景，她发现我常常会用到番茄沙司与番茄酱。面对超市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她的选择恐惧又漫上心头。她掏出手机给我打了个电话，询问如何选择？
我先是一愣，随后便打开了话匣子。将自己多年来使用番茄沙司的经验倾囊相授。“番茄沙司因口感细腻、甘甜，用途比较广，糖醋里脊、糖醋丸子、糖醋鸡蛋等糖醋类菜肴都离不开它，番茄酱口感醇厚，是做罗宋汤的首选调料。将番茄酱用黄油炒香后放入炖好的牛肉汤中，再搭配土豆、胡萝卜、洋葱，如此做出的罗宋汤才是真正具有俄罗斯以及波兰等东欧国家饮食特色的美食。番茄酱要选新疆出产的，那里日照时间长，结出的番茄口感香醇、回味悠长……”
干炸丸子（作者供图）
女儿推着购物车，在货架之间来回穿梭，按照我的授意把厨房用品采购齐全，那个下午，她把原本空置的厨房塞得满满当当。我似乎看见我们之间的那条沟壑正在由深变浅。
我们之间的对话骤然丰富起来，当然大多数和吃饭、做饭有关。她不懂红烧与清蒸的区别，还总把蒸馒头的发面和包饺子的死面混为一谈，之前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女儿就这样突然对烹饪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下厨成了连接她和我的唯一一件事。关于每道菜的做法，尽管她明知道我是美食名博，可她并没直接百度我的美食博客去寻找答案。还是喜欢在电话里询问各种菜肴的做法。她在厨艺上表现的越无知，我就说得越尽兴。那个曾经吼出“我就是一直在外面吃饭，也不麻烦你”的任性女儿，也变得柔顺了，又开始像小时候那样，伸出双手寻求母亲的呵护。
《请回答1988》剧照
“鸡汤一次可以多炖一些，放冰箱里储存，煮面、炒菜时放几勺，那鲜味是鸡精不能比的。莲藕要买九孔的，放到骨汤里炖，味道香醇、软糯，你以前最爱吃这个。”
“猪里脊顺着纹理切丝，用清水泡过，加盐、料酒、湿淀粉抓匀，然后放入热油中滑散至变色，再将红剁椒酱炒出红油，炝入葱、姜、蒜配以笋丝、木耳丝，烹入鱼香汁后翻炒出锅。鱼香肉丝可是我的拿手绝活，也是我招待不速之客的保留节目。收藏我这道菜谱的网友多达几十万。”
我在电话另一端滔滔不绝，声音也因此显得年轻了许多，她应该能想象出我眉飞色舞的样子，用心记下我做饭的经验，认真钻研，后期逐步提高，久而久之做出的饭菜竟也有模有样。
糖醋带鱼（读者供图）
“花椒先用平底锅小火炒成褐色，再用料理机粉碎，做椒盐平菇、干炸带鱼、干炸丸子等菜肴，撒上一些，嚼之酥脆。真可谓声动十里。”
“新鲜鲈鱼治净，切一字花刀。放葱段、姜片、料酒、盐、胡椒粉腌制，调蒸鱼豉油，隔水蒸熟。鱼身上铺葱丝、姜丝、红椒丝用热油淋之，口感清香细腻，堪称难得的美味。”她把电话免提打开，一边在厨房备菜，一边听我讲课，刀锋划过鲈鱼身体时，谁料那鲈鱼竟然在案板上又动了一下！她“啊”地叫了一声，我以为她划到了手，急的不成样子，得知是虚惊一场后，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去有风的地方》剧照
渐渐地她的厨艺有了大幅度的提高，了解到擅长中餐的我不会使用烤箱，她特意为我添置烤箱，耐心教我使用，头一次品尝到自己烤出的鸡翅，我知道在某些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中她又成了我的老师。
就这样，我们从食物中寻找话题，借着烹饪这件事交流情感，我知道她既然能精心地安排一日三餐，就一定有照顾好自己的能力。便慢慢地改掉了瞎操心的毛病，而她也意识到母女之间的羁绊是那样深。即便是发生过无数次的冷战和“热”战，她与我之间的母女亲情是剪不断的。
春节回家，她一头扎进厨房。跟着我炸丸子，蒸馒头，酱牛肉，烙手抓饼，忙得不亦乐乎。柔软的面团擀开，撒上葱花，刷一层香油，像扇面一样叠起，再用手掌按压成薄饼状，入平底锅两面煎黄，“滋啦滋啦”的声响带出了一股浓浓的葱香味在厨房里弥漫。她一边翻着手抓饼，一边说：“家里烟机灶具时间太久了，噪音也大。长期使用对身体不好，我用自己节省下的工资在网上订购了一套品牌的烟机灶具，几天后到货安装。”
手抓饼（读者供图）
她举着沾有面粉的双手，撒着娇靠在我肩上。轻柔的声音传入耳旁：“妈，我今年评了先进，还升了职。单位发了两箱红枣，蒸枣馍、炖汤、煮稀饭营养价值很高。”我侧身望着她清秀的脸庞，这才注意到，不知从何时起，以前需要我精心呵护的女儿已经成长为干练的职业女性。想到日渐明理的她在辛勤工作之余还这样事无巨细地关心我，幸福的泪花早已溢满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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