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活就像是一场漫长的审判,每个人都在极力地抗争和申辩。
这场审判的残酷之处在于,既没有人帮你辩护,也绝不会给你再一次重审的机会。重要的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得到公正的裁决。
一如所有的“审判”一样,在大部分时刻,我们都疲于挣扎或者狡辩,我们不服输,不认命,也不想和这个槽糕的世界和解,我们拼命地想证明自己。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们懵懂而亢奋地保持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惯常于忽略日常生活的细微,并随时保持好遗忘的姿态。
科学家曾宣称,人类的大脑容量惊人,完全有能力装得下一座大型图书馆。但我回忆过往,浮现在脑海里的,却常常是大段大段的空白,像是有个手段高明的小偷,将记忆中的时光悄悄盗走。这件事儿可怕的令人慌张,因为你甚至不知道这该死的小偷,到底都偷走了哪些珍宝。
有时候和老同学、老朋友聚会,朋友们说起我们曾经做过的一些趣事,我却经常陷入一场巨大的恍惚之中,怎么回忆也想不起来,尴尬的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
所谓“丢失的记忆”,最可悲的并不是丢失本身,而是你明明知道你失去了它,却早已经忘记了“它”到底是什么。
生活,就是撕裂本身。这是加缪(Albert Camus)的说法,似乎我可以这样解释,生活本身就是断裂的、不完整的,本身就是由一个又一个的碎片所拼接而成,我们并不知道这碎片本来的样子,因为我们早已丢失。
仔细回忆一下,你是否也和我一样:忘记了连续一周加班的点点滴滴,忘记了竞标方案是如何一页一页写出来的,却对收到竞标成功通知的那一封邮件记忆犹新;忘记了学生时代日复一日的作业和晚自习,忘记了曾经刻在脑海里的一个又一个同学姓名,却对操场上一名女生明朗的笑容和当天的云彩念念不忘;忘记了离家时和母亲一次又一次地告别,忘记了和父母团聚时的欢颜和闷气,却对一顿饺子历历在目,因为在母亲包饺子的时候,你第一次感觉到她的苍老和憔悴……
这是一分钟的轮回,也是一辈子的执念,这是生活这场漫长的审判过程中,法官陡然间敲响法锤发出的那一声“咚”,也是上帝在用微波炉炙烤我们的过程中,时候到了的那一声脆脆的“叮”声。
你听过这种声音吗?如果你也听过,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二)
我不止一次地听到过,这些令我记忆犹新的脑海残片,在一个人的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它们常常不自觉地跳出来,仿佛在说:你个没良心的,你要狠狠地记住,可不能再把我们丢了啊!
在
北京西四环边上的一个阴暗的地下室中,我听到过。
那时我刚刚辞掉河北电视台的工作,和女朋友两个人来到北京。初来乍到,两个人都没有工作,骨子里又都是要强的性格,谁也不愿意将真实的遭遇告诉家里。
住的问题首当其冲。那一年北京的冬天真是冷的可以,我记得我们在那片浩渺的城中村找了一天的房子,雪也跟着下了一天,两个人的腿脚几乎冻的麻木。在一间没有暖气的小旅馆瑟缩了一夜之后,数了数身上的钱,我们俩毅然搬进了地下室中。
我还记得,那是一间大概只有
10
平米的小角落,房间里布满了粗粗的管线,房租是
400
块一个月,房东提供每壶售价5毛钱的热水
。我很快找到了工作,老板是个办公室里挂着“我要三年内带领一百人成为亿万富翁”的疯子,地址在南三环的刘家窑,我每天的通勤时间超过
4
个小时,但我没得选,那时,生活还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利。
每天到家,都是华灯初上,城市肆意地展示着它的繁华。有那么一天,我下班到家,我的爱人迎上来,她说:“老公,刚刚停电了,这地下室里好黑啊,停电之后一点亮也没有,我好想你。”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地下室中,灯光氤氲,因为电饭锅里正煮着一锅面条,那是我们的晚餐,那段时间,我们俩无比密集地吃腻了速冻水饺、各种口味的方便面和鸡蛋挂面。
地面之上,是嘈杂的人间,没有人听见那一刻我的世界中,有一声尖锐而漫长的“叮”声划过,这声音消散的是如此漫长,以至于对我而言像一个轮回。
这一声是如此深刻,在很多个加班到凌晨的夜晚,我蜷缩在一辆又一辆的出租车上,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辛苦,钱要赚多少才够呢,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很多彷徨的夜晚,那“叮”的一声,就是答案。
(三)
在
父亲摔倒的那一瞬间,我听到过。
那时,父亲刚刚从一场莫名其妙的失踪中回家,身体孱弱;那时,我对这个男人,我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恨之入骨。
母亲似乎全然忘记了他曾经对自己和这个家庭做出的伤害,一直悉心照料。我当时下定决心,等父亲的身体好一些,我就鼓动他们俩离婚,以免母亲再受其戕害。